苻堅與王猛，最佳拍檔

伊溪云

王猛如此年輕卻居如此高位，這在歷史上并不多見。蓋因亂世急需人才，雄主也急需用大才治國理政、開疆拓土，便會不拘一格、不循常理。此外，苻堅還為王猛設了一道防火墻，『人有毀之者，堅輒罪之』，對詆毀人才的人以罪論處，其重視人才程度可謂罕見。

王猛如此年輕卻居如此高位，這在歷史上并不多見。蓋因亂世急需人才，雄主也急需用大才治國理政、開疆拓土，便會不拘一格、不循常理。此外，苻堅還為王猛設了一道防火墻，『人有毀之者，堅輒罪之』，對詆毀人才的人以罪論處，其重視人才程度可謂罕見。

年少時，因淝水之戰，對苻堅印象極差。前秦80萬對東晉8萬的軍力，擁有如此絕對優勢，卻被打得一塌糊涂，一面唏噓，一面覺得他這樣的失敗人生不值得玩味。又因歷史奉東晉為正朔，對前秦關注不多，忽略了苻堅原本也是一位雄主。后來細讀史書，獲知前秦的崛起與衰亡，才大有相見恨晚之嘆。

從中華民族的大視野出發，客觀看待東晉十六國時期各政權，西晉自晉武帝后的迅速衰亡、繼之以東晉的衰微，與十六國的蓬勃崛起形成對比。自司馬睿317年草建東晉，沒幾年就因王敦叛亂而元氣大傷，司馬睿也憂憤而死。后來，司馬紹在位3年，完成平叛任務，卻天不假年而病歿。他年僅5歲的兒子司馬衍繼位，此后又有蘇峻叛亂，同樣民不聊生。東晉歷史總是如此這般，在安危之間險象環生。

與此同時，北方各民族相互爭戰，先后建立了十六國政權。前秦就是其中之一，鼎盛時期，苻堅開疆拓土，基本上統一了北方。前秦丞相王猛曾言“威烈振乎八荒，聲教光乎六合，九州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是說苻堅功德勛業震動八方以外，聲望教化照耀天地之中，九州百郡占去十分之七，平定燕、蜀有如俯拾小草。倘若不是后期苻堅一意孤行要打東晉，歷史或許就是另一番面貌。

苻堅是在357年廢黜伯父苻健之子苻生后上位的。他的雄才大略，首先也是最關鍵的，便是善于任用賢能。未廢苻生之前，苻堅便經人推薦與王猛相識，兩人一見如故，苻堅還稱“如劉玄德之遇諸葛孔明也”。在相當意義上說，苻堅能干成一番大業，關鍵助力正在于王猛。

當然，人才并非只王猛一個。苻堅的弟弟苻融，少年就有異才，苻堅看重他，經常和他共議國事。苻融很有治理才干，更善于“薦才揚滯”（舉薦賢才、擢拔被埋沒的人才），這等于是苻堅“多了一雙發現人才的眼睛”。這一年，苻堅任命權翼為給事黃門侍郎、薛贊為中書侍郎，和王猛一起掌管機要事務。苻堅曾巡視尚書省，看到文牘案卷堆得亂七八糟，便罷免了尚書左丞程卓的官職，讓王猛取而代之。

總體來說，苻堅上臺后，“舉異材，修廢職，課農桑，恤困窮，禮百神，立學校，旌節義，繼絕世（斷絕的世祀），秦民大悅”。即所謂百廢俱興，好一幅大業將興的氣象。

對人才的重視，貫穿了苻堅創建大業的始終。358年，苻堅親自討伐并州軍閥張平，張平的養子張蠔有異能，力壯又矯捷，前鋒鄧羌與張蠔對峙，互不能勝。苻堅與張平決戰，張蠔只身匹馬入陣四五次，甚為勇猛。苻堅見此喜不自勝，讓活捉張蠔。張蠔受傷被擒，張平軍大敗，投降前秦。苻堅授張平為右將軍，任命張蠔為虎賁中郎將，對張蠔寵待甚厚，經常讓他跟隨左右。

苻堅這般用人方式，不循尋常法度，很見用人雄略，卻也易為所用之人大樹暗敵。

王猛日益受重用，當然就很容易遭人嫉恨，尤其是王室親屬及功勛舊臣們。時至今日，有年輕干部被提拔重用，也有些人習慣性認為這人有背景，不問其能其績。王猛之遭遇，誠可謂古今一理。當時，樊世是氐族豪強，又自恃輔佐前秦國主苻健平定關中之功，直接與王猛杠上了。他說，我們辛苦耕種，你坐享其成嗎？王猛也毫不相讓：“不僅讓你耕種，還要讓你做熟了！”樊世氣極，道：“要將你的頭懸掛在長安城門上！”王猛一思忖，將之告訴苻堅。苻堅聽了大怒，說：“一定要殺了這個氐族老匹夫，然后百官才能恭肅?！鼻『眠@時，樊世來討論事情，在苻堅面前又與王猛爭論起來，進而起身要打王猛。

從歷史上看，樊世這種世族，往往自恃有功，而不修德行，還縱情使性，不守法度。遇著暗弱之人在位，多拿他沒辦法。但遇著雄主在位，往往會拿他們來開刀，樹其為反面典型，以正風氣、肅綱紀、嚴法度。苻堅眼見樊世在朝堂上如此囂張，當即下令把他殺了。這一殺，可以說為王猛充分發揮才干掃清了障礙，否則王猛行事處處受到掣肘，只怕難有日后大成，苻堅也難以成就大業。從此，群臣再見王猛“皆屏息”，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359年，苻堅先后任命王猛為吏部尚書、太子詹事、左仆射、輔國將軍等。王猛請辭，推薦苻融、任群、朱肜（音同融）等人，苻堅不同意，而是給這些人任命了其他官職。這一年，王猛才36歲，一年中五次升遷，權傾內外。如此年輕卻居如此高位，這在歷史上并不多見，在當時更是聞所未聞。蓋因亂世急需人才，雄主也急需用大才治國理政、開疆拓土，往往便會不拘一格，不循常理。不僅如此，苻堅還為王猛設了一道防火墻，“人有毀之者，堅輒罪之，于是群臣莫敢復言”，對詆毀人才的人以罪論處，其重視人才程度可謂罕見。

重視人才，還得放手讓人才去干。這意味著不僅要為人才掃清障礙，自己也不能成為人才障礙。這個道理，苻堅也很明白。

苻堅還讓王猛兼領京兆尹。當時光祿大夫、強太后的弟弟強德，很是無法無天，“酗酒，豪橫，掠人財貨、子女，為百姓患”。此人比樊世厲害多了，估計也是覺得自己后臺更硬。但王猛不吃他這一套，無所畏懼，一上任就拘捕了強德。更威猛的是，他上報的奏章還未回復，就將強德陳尸于市。苻堅看到奏章后，迅速派人來赦免強德，卻為時已晚。當時，王猛與鄧羌志同道合，兩人聯手整肅治安，打壓豪強，大見成效。

當然，即便如苻堅之開明者，也難免不太適應王猛、鄧羌的快節奏。據《晉書》記載王猛明法峻刑、澄察善惡、禁勒強豪后，苻堅曾與王猛有一番對話。苻堅說：“治理朝政，應該以德化為先，在位沒多長時間就殺戮無數，太殘酷了！”言下之意是希望王猛別把事做絕，總得給自己留點情面、開個口子。但王猛一身正氣，剛猛無比，回答道：“臣聞宰寧國以禮，治亂邦以法。陛下不以臣不才，任臣以劇邑，謹為明君翦除兇猾?！痹谕趺涂磥恚Y治還是法治得看實際，兇猾太多，必須得用重典。

聽王猛這樣說，苻堅也就理解了，知曉這是治國長遠大計。面對王猛、鄧羌的一系列鐵腕之舉，苻堅感嘆：“吾始今知天下之有法也！”這一嘆，嘆得讓后人也很警醒。一切依法行事，又豈有咄咄怪事？

不僅善于發現和任用人才，苻堅還很重視培養人才。比如362年，苻堅“親臨太學，考第諸生經義，與博士講論，自是每月一至焉”，很有戰國時期齊國稷下學宮的氣象。

在德政方面，苻堅亦多善舉。358年9月，前秦發生大旱，苻堅便“減膳徹樂，命后妃以下悉去羅紈，開山澤之利，公私共之，息兵養民，旱不為災”。寥寥數語，道出苻堅采取的一系列應對旱災措施，先從自己做起，樹立節儉榜樣，再開發山林湖澤，讓百姓一起享用，又停止戰爭，休養生息。結果就是雖然有大旱，卻沒有發生災害。這一“旱不為災”的故事告訴我們，若遇天災，能絕人禍，更修德政，天災所帶來的損害往往就會降到最低。

還有一個德政的故事，發生在373年。當時，星象顯示于前秦不利，太史令張孟諫言說：“十年后，燕國要滅掉秦國;二十年后，代國要滅掉燕國?！彼ㄗh殺掉前來投靠的燕國慕容暐父子兄弟，以消除上天的災變。陽平公苻融也上疏說，他們有“狼虎之心，終不可養”。苻堅不認同，說：“我正要統一天下為一家，把夷狄當赤子看待，你們應該去掉憂慮，不要心懷不安。只有修治德行才可以消除災禍，假如能完善自己，還怕什么外患呢！”他這番話，足見胸襟氣度，其以德政而避災禍的觀點可謂一以貫之。

王猛受到苻堅的重用，同時也招來很多人的嫉恨。（李云中 /繪）

苻堅還善聽。371年冬，他在鄴城西山打獵，10多天仍忘返。伶人王洛勸諫說：“陛下群生所系，今久獵不歸，一旦患生不虞，奈太后、天下何！”苻堅便罷獵還宮。王猛接著進言說：“打獵確非急務，王洛之言，不可忘也?！庇谑擒迗再p賜王洛，從此不再打獵。秘書侍郎宦官趙整喜歡直言勸諫，前后有50多次。374年，將軍慕容垂的夫人深得苻堅寵幸，苻堅和她同乘一車在后庭游玩，趙整就作歌唱道：“不見雀來入燕室，但見浮云蔽白日?！避迗月牶?，自覺行為有失風范，直接命令這位夫人下輦。

在寬容待人方面，苻堅也每每有肚量。373年，東晉官員周飏（音同揚）被迫投降前秦，苻堅想任用他為尚書郎。周飏說：“我蒙受了晉朝厚重的恩寵，只是因為老母親被你們劫持，才喪失氣節，落身于秦。母子得以全身，這是秦國的恩惠。即使給我以公、侯的高貴地位，我都不以為榮，何況是一個郎官呢！”周飏不愿為官，拒絕就任，每當見到苻堅，還很不禮貌，有時就叉開腿傲慢地一坐，喊苻堅為氐賊。有一次，逢正月初一朝會，儀仗隆重，衛士眾多，苻堅問周飏：“晉朝正月初一的朝會，與此相比怎么樣？”周飏捋起袖子，厲言正色地說：“犬羊相聚，怎么敢和天朝相比！”前秦人因周飏不恭順，多次請求把他殺掉，而苻堅卻對待他更加優厚。

當然，從總體上看，苻堅的雄才大略與治道修為，基本都是在王猛在世時得以呈現。自王猛去世后，苻堅各方面的弱點開始暴露，逐漸無所節制和約束，最終在淝水之戰中戰敗，自我埋葬了前半生辛苦創下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