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口鎮：遠山里的歌酒精神

常野

丹口，丹溪入扶城河之口。

這里地處湖南省邵陽市城步苗族自治縣西南部，平均海拔700米，鎮區之內，山偉岸，河悠長，遠離塵世喧囂。這里有著特別的生活氣質，歌與酒的精神，從未遠離這座遠山小鎮。

新鋪里是我們這次的主要落腳點。新鋪里原名鋪里，是古時的驛站。從武岡、城步方向來的客商，要在這里休息一晚，才能翻越高聳的烏雞山，到達長安營，然后再去往更遙遠的廣西龍勝一帶。現在，它則承擔著一個“地域文化集中地”的角色。

新鋪里農莊的房子還是舊時的模樣，即便是后來擴建的區域，也保持了傳統苗家建筑的風格。楊家人祖上就在此經營驛站，如今的驛站，更像是一個丹口鎮的“苗文化中心”。穿過綠樹掩映的入戶門，眼前是一條長廊，長廊上擺著桌子。穿過長廊，進入房屋，能看到一側擺滿了書籍，其中大多是關于城步的地方史志以及苗家的民間傳說，甚至還有一本關于楚文化的書籍。這些書都是主人楊光清的心頭寶，客人們只能小心翻看，不能帶走。

楊光清老人的兒子，人稱“苗歌王子”的楊昌鑫見到我們極為開心。他一定要帶我們去二樓看一下他們家的“寶藏”。于是我們在二樓見到了一個巨大的私人博物館，里面擺滿了各種認識或不認識的器具。它們記載了丹口苗家從狩獵到農耕的漫長歷史。

在這座光線昏暗的博物館里，我看到了裝種子用的竹筒、紡線用的紡車、復雜有趣的兒童搖籃、官府收繳公糧時用的升與斗、大戶人家嫁娶時用的皮箱和雕花妝匣……這些器具所展現的歷史變遷，可謂是天翻地覆。

新鋪里的后面就是扶城河，坐在房間里，我們整夜都可以聽到河水的聲音。與自然共處，是丹口人的日常生活。清晨，我們跟著楊光清老人去后山砍竹子。一路上，他不停地贊美竹子是個好東西，給了山里的苗家人太多的恩賜。他選了一棵年齡稍大的竹子，用砍刀砍了幾下，竹子就倒了。竹子倒在地上，他也馬上跪在地上，口中念著一些對竹子感恩的話。這樣的場景，讓我們看到了傳統社會中那種人類對自然的強烈感情。無論時代如何變遷，敬畏與感恩，都應該是我們面對自然的一種心態。

回來的路上，遠遠地就有一股香氣飄來。楊昌鑫走過來告訴我們說，他母親劉仁秀在做油茶。推開堂屋旁的小門，屋內煙氣繚繞，老人家正在精心調制著配料。聞名遐邇的苗寨油茶有著香、咸、苦、辣、甘等多種味道，并有提精養神、祛濕散寒、驅瘴除病的作用。凡到丹口的客人，均以喝油茶為快，那種清香和苦后帶甘的味道讓人難以忘懷，油茶因而聲名遠揚。

酒是苗家人更看重的。吃飯時，大家還未動筷，酒便先上來了。幾位姑娘小伙子一字排開站著，每人手持一碗，主人拿著酒桶，醇香甘洌的米酒便從酒桶中落入他們的碗中。倒酒時，苗家人會唱祝酒歌，歌不歇，酒不停。“你喜歡也要喝，不喜歡也要喝。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你喜歡喝一個，不喜歡喝三個，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這種看起來有點“霸蠻”的勸酒方式，有著大暑天的熱烈。

苗歌歌詞，則有著《詩經》的古典氣息，一般是先描述景物，然后再表達感情，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譬如那首《竹葉青》：“竹葉青，竹葉青，破開竹子是空心，哥要丟妹是假意，妹要丟哥才是真。”

“在什么山唱什么歌”，在苗家的幾日，原先拘謹內向的我們，也變得開朗隨性起來。眼前如此空曠美好，再也沒有了城市里的焦慮感，面對著大山和河流，我們也忍不住放聲歌唱。陶淵明說“心遠地自偏”，在這遠山里的小鎮，我們自然就變得平和寧靜了。

有此田園詩酒歌，人生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