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畫的新文本
——傅抱石的“毛主席詩意畫”略論

□ 趙啟斌

傅抱石的毛主席詩意畫是依據毛主席詩詞意境和審美意象而創作的現代詩意畫作品。20世紀下半葉出現的毛主席詩意畫，將傳統中國畫尤其文人畫、詩意畫帶入到新的審美范疇之中，掀開了中國畫創作的歷史新篇章。

一、毛主席詩意畫的發軔

毛主席詩意畫是20世紀50年代以來確立的中國畫創作專題。近半個世紀以來，相當數量的中國畫家參與了這一繪畫主題的創作，包括傅抱石、關山月、陸儼少、李可染、劉海粟、吳湖帆、潘天壽、董壽平、應野平、張文俊、黎雄才、錢松嵒、魏紫熙、關良、何海霞、宋文治、葉淺予、余彤甫、任率英等人，繪畫門類涉及工筆畫、寫意畫、人物畫、山水畫等各個領域。在參與毛主席詩意畫創作的中國畫家中，尤以傅抱石、關山月、陸儼少、李可染等最為杰出。

傅抱石是第一位以毛主席詩詞作為繪畫主題進行創作的中國畫家，開辟了毛主席詩意畫創作的先河。傅抱石將毛主席詩詞作為他進行繪畫創作最為重要的題材，藝術地再現了毛主席詩詞的意境，通過特定的圖像形式傳達出毛主席詩詞深邃、優美、壯闊的精神境象。傅抱石早在1950年就開始以毛主席詩詞為繪畫題材進行毛主席詩意畫創作，他說：“在1950年之間，我開始獨自摸索，經營著毛主席的名篇《長征》詩和《沁園春·雪》。”（《傅抱石研究文集》）

自長征詩意畫開始，直至傅抱石去世，他都堅持毛主席詩意畫的創作。毛主席在1965年前發表的36首詩詞作品，傅抱石幾乎都有詩意畫的創制，有些內容甚至不止畫過一幅。據不完全統計，傅抱石建國后創作的毛主席詩意畫作品全部加起來有一二百幅之多，而且很多都是極具時代特色的精品之作。1950年的《清平樂·六盤山》《長征》《沁園春·雪》，1958年11月至12月的《毛主席詩意圖冊》（13頁）、《蝶戀花詞意》，1959年的《江山如此多嬌》（小稿）、《毛主席詩意圖冊》（17頁），1960年的《虎踞龍盤今勝昔》，1961年的《大雨落幽燕》，1962年至1964年的《毛主席詩意冊》（8頁）、《蒼山如海》、《芙蓉國里盡朝暉》、《乾坤赤》，1965年的《神女峰》以及《毛主席詩意圖冊》（6頁，無款）等，都是傅抱石膾炙人口的名作，創造了以現代詩詞意境作畫的典范。

傅抱石 毛澤東《浪淘沙·北戴河》詞意 紙本設色 南京博物院藏

自傅抱石之后，數量眾多的中國畫家參與到這一繪畫創作中來，李可染、陸儼少、關山月等著名畫家也都創造出了毛主席詩意畫的經典之作，如關山月與傅抱石合作的《江山如此多嬌》，李可染的《萬山紅遍》系列作品等，都是毛主席詩意畫中的經典之作，將毛主席詩詞所表現的精神境界、審美境象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

毛主席詩意畫的出現，顯然與我國20世紀下半葉審美風尚的變遷、文學藝術的新發展有重要關聯，是在特定歷史時期精神能量與藝術形式共同作用的產物。論及毛主席詩意畫的出現，不能不考慮傳統繪畫與現實條件的關系，不能不提到藝術創作與文化、文學的關系。中國畫的創作，確實需要文化母本的支撐，所以歷史上才有依據古典詩詞創作的傳統詩意畫，現代也才有依據毛主席詩詞創作的現代詩意畫。在傳統中國畫中，最具有民族特色和文化內涵的當屬文人畫、詩意畫，其中引詩入畫，成為文人畫創作最為重要的形式和方法。著名文學作品如《詩經》《楚辭》《洛神賦》《桃花源記》《赤壁賦》等，以及其他唐宋詩詞作品，都成為文人畫的創作主題，都成為詩意畫創作的母本和文化資源。

傅抱石曾經說：“我認為一幅畫應該像一首詩、一闋歌，或一篇美的散文。因此，寫一幅畫就應該像作一首詩、唱一闋歌，或做一篇散文。王摩詰的‘畫中有詩’，已充分顯示這無聲詩的真相，而讀倪云林、吳仲圭、八大、石濤的遺作，更不啻是山隈深處寒夜傳來的人間可哀之曲?！薄八我詠砩剿嫾易畹靡獾穆肪€，……近世以來，唐詩宋詞，成為畫家所樂拾。這似乎過于陳套的一條路線，說起原無甚希奇，然它的好處是只要人努力去開發，并非絕不可獲得的。”(傅抱石《壬午畫展自序》)

毛主席詩詞之所以能成為中國畫創作的文化依據、繪畫母本，是由毛主席詩詞所蘊含的精神內涵和文化內容、審美境象，以及毛主席的人格魅力和精神情懷所決定的。毛主席詩詞中所呈現的雄渾壯闊的審美境象，成為20世紀中國人民昂揚前行的精神象征?？梢哉f，毛主席詩詞是現代詩意畫創作所依據的最為經典的繪畫母本之一，為中國詩意畫的創作掀開了新的歷史篇章。毛主席詩意畫，作為中國畫尤其現代中國詩意畫的重要組成部分，已然載入了中國繪畫史。

傅抱石 毛澤東《憶秦娥·婁山關》詞意 紙本設色 南京博物院藏

二、毛主席詩意畫的特征

毛主席詩意畫的主題內容、精神內涵、表現對象、審美意象，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六個方面的內容：

其一，毛主席詩意畫具有毛主席詩詞激越、豪邁、浪漫的審美境象和精神內涵。在毛主席詩意畫創作中，中國畫家首先將毛主席詩詞所具有的特定內容、審美意象在筆下自如地再現出來。傅抱石在毛主席詩意畫創作中不斷將毛主席的詩詞意境進行深化、發掘和提煉，找出適合繪畫語言所表達的主題、題材、內容和意象，通過中國畫特有的筆墨語匯形象地再現毛主席深宏壯美的精神境界，以其特有的浪漫主義情懷勾畫出毛主席詩詞中所具有的瑰麗沉毅、雄渾瑰瑋、壯闊激昂的精神境界和審美意象，同時也有他不同年齡段個人心路的呈現和精神世界的流露，從而也表現出不同的繪畫風格。同傅抱石一樣，其他中國畫家創作毛主席詩意畫顯然也經歷了這樣的選擇、心路歷程。毛主席詩詞中具有的最為本真的詩意是詩意畫創作的第一文本依據和表現內容。中國畫家首先將這一最基本和特定的詩詞意象在筆下表現出來，這是毛主席詩意畫中最為重要的基礎性內容，也是毛主席詩意畫中最具有特色和最為本真的部分。

傅抱石 棗園春色 紙本設色 1960年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棗園春色。延安棗園，毛主席暨中央領導同志嘗居此。開國十一年國慶前夕，得遂瞻仰之欣，率記印象，借志不忘。六〇年十一月下浣，于長沙。傅抱石。鈐?。罕接。ò祝?一九六〇（朱） 北國風光（朱）

其二，毛主席詩意畫具有中國畫家自身主觀表現的內容。由于中國畫家創作的立意不同、角度不同、選擇表達的詩句側重點不同，使得毛主席詩意畫成為某種可以涵蓋主觀經驗和主體感受的客體知識，在其中有著中國畫家特定的創作激情、想象力，因而在畫面中為毛主席詩詞增加了畫家本身所擁有的審美元素、創作內容和個性精神情感。在浪漫、激越、澎湃、振奮的主旋律下，融入了中國畫家的文化素養、精神情感、生活體驗、藝術風格和想象力，有畫家本人主觀表現的成分在其中，畫家的精神境界、胸襟、文化素養、個性、才情乃至審美情調、風格等在毛主席詩意畫中都獲得了淋漓盡致的展現。這是毛主席詩意畫所呈現出來的又一重要的表現內容，也是毛主席詩意畫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

其三，毛主席詩意畫具有歷史回憶和精神緬懷的內容。由于中國畫家創作所依據的毛主席詩詞是不同歷史時期創作的，在畫家進行詩意畫創作時，已經產生了相當的時間間隔，這就使繪畫創作情調具有了遠離當下、追憶歷史事件和回溯緬懷的成分在其中，無論畫面空間和時間氛圍上，都有了歷史與當下的疏離感，畢竟詩詞所呈現的內容、事件、情感遠非畫家本人的當下體認和經歷，而是毛主席本人的情感記錄和精神意象，因而畫面往往呈現出具有遙遠回憶和旁觀帶來的精神基調，這是毛主席詩意畫創作所體現出來的又一種精神情調和審美意象，也是毛主席詩意畫中比較重要的表現內容。毛主席詩意畫中呈現出來的這種對過去歲月的回憶和緬懷內容，畫家試圖通過對不同時期詩意的理解，透過對現實景物的提煉、安排，不斷地穿越現實與歷史的空間隔膜，不斷地向前方回溯，盡可能還原出詩人當時的情感體驗和精神世界，從而構成了毛主席詩意畫的又一精神氛圍和審美基調。

其四，在毛主席詩意畫中融入當下現實的內容和表現主題。毛主席詩意畫創作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系統性工程，表現的對象和闡釋的內容幾乎融攝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現實的工農業生產情景、各種現實生活境象，都成為毛主席詩意畫創作的重要立意，畫家所接觸、親身體驗的社會現實生活內容、日常生活內容也通過特有的毛主席詩意內涵在畫面上呈現出來，使毛主席詩意畫具有了畫家所感受到、所面臨、所參與的社會現實的內容。將這些現實內容融入到毛主席詩意畫中，創造性地為毛主席詩詞意象加入鮮明的現實社會內容、日常生活內容，這亦是毛主席詩意畫不可忽略的重要特色和內容之一。畫家在全方位理解、接受、領會和剪取毛主席詩詞意象的基礎上進行詩意畫創作，將現實社會的生活內容和日常生活內容納入到畫面中來，成為可被接受的毛主席詩意畫的重要組成部分。

其五，毛主席詩意畫具有現代繪畫旅游寫生的重要內容和感受。由于旅游寫生觀念在20世紀作為中國畫的重要創作手法而為社會所認可和接受，毛主席詩意畫創作手法也不例外。包含有旅游寫生創作方式的運用，有中國畫對自然現實景物的具體描繪和感觸在其中，這無疑為毛主席詩意畫帶來了具體、明晰和鮮明的真切感受，畫面也具有了現代繪畫的元素和成分。在毛主席詩意畫創作過程中，中國畫家往往通過旅游寫生的形式進行創作，身臨其境，把自己所感受、觀察到的革命圣地的山川物象加以觀察、感受、分析，從中高度概括、提煉出表達的主題和對象，來表現毛主席詩意畫的主題和內容，使詩意畫具有旅游寫生的形式和意象，具有現代繪畫所特有的筆墨語匯、精神情感和構圖樣式，這就與傳統詩意畫的筆墨語匯和精神情調、審美意象拉開了距離，一洗傳統中國畫的精神風貌，推動具有現代感和精神意象的新審美意象在畫面中出現，這是毛主席詩意畫呈現出來的又一特定的表現內容和精神內涵、審美特征。

其六，毛主席詩意畫具有獨特的精神空間和審美意境。中國畫家在詩意畫中創造出了非常豐富的精神空間和審美新意象。他們在對畫面精神空間的塑造上發揮出了卓越的藝術想象力，不僅將浪漫、激越、壯闊、優美的具有抽象內容的精神空間意象和審美境象在畫面中凸顯出來，而且對于詩詞中所描繪的具體可感的空間意象也十分微妙地表現出來，如毛主席詩詞所一再描繪的具有詩意的夜色、秋意、水汽、春暉、晴光、雨聲、微風、霞影、流云、樹影、曙色、晨霧等各種特定的物象之美，都在畫家筆下栩栩如生地再現出來。畫家通過具體可感的物象空間，將豐富的精神境象、審美意象和心理感觸浮現在畫面之上，或奇偉、或瑰麗、或熱烈、或雄渾、或激越、或浪漫、或奔放，種種不一的審美意象和精神感觸，為人們帶來極為豐富的審美體驗，這也是毛主席詩意畫最為令人激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