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燕
國內高校書院制已推行十余年,在學生教育管理和育人方面展現出強大的生命力,越來越多的高校選擇書院制也在某種程度上表明書院制作為人才培養創新模式具有獨特的優勢。然而,隨著書院制改革的深入和全面推進,理論和實踐層面的問題開始呈現,部分高校書院制運轉陷入阻滯。這同時也表明,當今高校書院制改革并未形成一種較為成熟的推廣性極強的模式,相反,關于書院制改革仍面臨著諸多的質疑與擔憂。書院制的價值定位如何?書院制的本質和功能是什么?如何協調書院和學院之間的相互關系?未來如何實現書院的本土化?書院作為高校復雜治理系統的子系統,其發展過程中面臨的一系列問題,有待于我們深入到高校教育管理體系的構成要素上進行觀測和探討。基于社會學家塔爾科特·帕森斯的結構功能主義理論,將書院置于高校治理體系中分析高校書院制改革的現狀和問題,有助于探索如何通過教育理念的更新,設計更為科學化的制度和組織化的教育活動來實現書院的良性運轉,以最大程度地挖掘書院制人才培養的功能,發揮書院制在促進人才培養方面的優勢。
以帕森斯為代表的結構功能主義(Structure Functionalism)理論流派,從結構與功能以及二者的相互關系出發,深入分析和探討了有關社會系統的一系列重要理論問題。結構功能主義認為,任何一個社會都是由不同結構、不同功能的子系統組成的持久穩定的統一整體,社會系統為了保證自身的維持和存續,就必須處理好適應(Adaptation)、達鵠(Goal Attainment)、整合(Integration)和潛在模式維護(Latent Pattern Maintenance)四類關鍵性功能,由此形成了著名的“四功能模式”理論(又稱“AGIL”理論)[1]。與功能系統相對應,整個社會結構分化為四個不同的社會系統:“經濟系統”執行適應功能,“政治系統”執行達鵠功能,“社會系統”執行整合功能,“文化系統”執行潛在模式維護功能。各子系統對社會總系統都發揮著作用,通過不斷地分化與整合,維持整個社會系統的平衡與穩定。因此,結構功能主義理論的核心在于尋求系統結構安排與功能需求之間的互動關系,特別強調共同價值、行動和秩序在社會結構中的作用。
書院作為大學治理系統的內部結構,是通過自上而下的管理層設計嵌入到原有組織實體的新系統,與學院、其他職能部門一樣是相對獨立的實體組織。作為學生教育管理的子系統,書院在運行過程中有相應的目標定位、組織規范和組織文化。書院制改革的實質是通過大學內部系統結構的調整、權力的重新分配和關系的協調整合,不斷優化高校治理系統的功能,突破當前學院組織育人模式單一化和過度專業化的現狀,依托書院社區的育人空間實現創新人才和寬口徑人才培養的目標。書院要成功融入現代大學體制中,實現有序運行和良性運轉,就必須與其它組織進行有效銜接和系統耦合,充分發揮其在全人教育培養方面的組織優勢。基于此,本文借助帕森斯的“AGIL”理論分析框架,對大學書院制改革所完成的四個關鍵性功能作簡要分析(見圖1)。

圖1 書院制“AGIL”功能圖
“組織是一個具有適應能力的社會系統”,“每個組織都存在于特定的物理、技術、文化和社會環境中,并要與之相適應”[2]。如同其他組織系統一樣,大學要實現可持續發展,培養社會發展所需人才,必須隨著時代和環境的變化進行適應性變革,增強其保持大學傳統和適應外部環境的張力平衡。傳統大學的教育管理具有相對獨立的結構功能,是“校—院”兩級管理的科層制模式和適應集權管理的條狀大學組織結構,主要通過自上而下的行政指令來完成學生教育管理的目標和任務。傳統高校治理模式下,學院既是專業人才培養機構,也承載著學生管理的相關職能,在人才培養過程中契合市場經濟發展和社會需求,注重人才培養的專業性和實用性。隨著新時代社會發展和高等教育轉型,社會對于人才需求趨于多元化和復雜化,對大學人才培養的質量和目標提出了新要求,當前過度專業化和功利主義的教育已經無法適應復合型、創新型人才的培養方向。為提高人才培養質量,高等教育特別是本科教育在教學質量、課程建設、專業建設等方面改革探索多年,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仍然無法扭轉當前人才培養過度專業化和人才單一化的困境。相比較而言,在本科教育內容改革之外尋求相匹配的教育組織模式和推進管理架構改革更加值得期待。在此背景下,大學書院制作為一種全新的探索嘗試應運而生。書院制改革通過對大學治理結構進行重新設計,架構與專業學院分工協調的新的組織形式,充分拓展二級學院之外的社區空間的育人功能,提供相匹配的制度依托使其有實實在在的陣地和抓手,并在此基礎上廣泛開展一般性的通識教育和個性化教育,有助于彌補現代大學以學科和專業為中心培養學生的缺陷,提高人才培養的質量。
近代以來,由于受實用主義和專業主義的價值引導,在大學治理過程中,大學及其學院重視知識傳授和技能習得,重點培養學生的專業素養和職業能力。而發展到今天,隨著全球化和信息技術的發展,具備廣博深厚的自然科技知識和人文素養的“全人”教育理念越來越受到青睞。《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中強調,要把“育人為本”作為教育工作的根本要求,把促進學生成長成才作為學校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自此,教育的重心回歸到學生的全面發展和成長成才上來,高等教育的目標設定不再局限于專業教育層面,如何提升學生的人文素養、道德情操、獨立生活能力、社會融合能力成為新時代高校育人的重要內容。傳統學院教育以“課程教學”為中心,育人過程注重普遍性和統一性,學生的個性化成長無法兼顧,教育模式相對固化。書院制改革目標則致力于“以學生為中心”,尊重教育規律和學生身心發展規律,充分依托社區空間創設更多非專業學習機會,開展系統化的通識教育和養成教育,讓學生在大學階段獲得更廣闊的成長空間,實現更全面的發展。在此過程中,書院不僅關注一般性教育和學生的共同成長,更注重學生主動參與和自由發展,與傳統學院模式相比更具開放性、多元性和包容性。根據帕森斯的理論,組織在適應過程中,需建立適合的價值取向和目標,將社會單位的活動組織成一個協調的努力,以使系統與其環境的關系達到一個期望改變的過程[3]。書院制教育的目標定位在從學生的實際需求出發,通過建立不同學院、不同專業學生混住的生活社區,構建“全員、全過程、全方位”的培養體系,在高校教育系統內部建構教育共同體,從而承載起為社會培養“全面發展的人”的教育使命。
大學書院制的建立,從本質上來說是通過調整和優化高校育人組織結構,重新配置資源,動員和整合集體的力量,完善行動系統來實現大學的育人目標。在我國現代大學的管理體制下,學院承擔著課程教學和學生管理兩大職能,這種以專業院系為組織框架和以班級管理為重心的模式,存在學生課堂學習與課堂外教育投入不均衡的問題,教學功能、管理功能、生活功能、文化功能是相互割裂的。也就是說,學院在涉及第一課堂外的生活教育、人文教育和自治教育等方面的活動設計是相對缺失的。書院制模式則打破第一課堂的思維,建立縱向學院和橫向書院交錯的矩陣式結構形態,通過在社區采取多個學院(專業)學生的混住模式,實現專業教育、生活教育和文化教育的互動融合。書院制教育模式意味著樹立一種整合的教育理念,在開展好課堂教學的同時創建支持性環境,給予學生更多學習和生活的空間,為學生創設更為豐富多元的發展平臺,讓學生在書院的自主探索和共同學習中,學會學習、學會生活、學會自我管理,實現全方位的發展。“書院教育的價值是多方面的,學生在大學書院不但學習某門學科知識,而且學習思想方法,甚至學習一種生活方式。”[4]另外,書院制整合功能還體現在高校通過縱橫交錯的矩陣管理架構,動員系統內各個行動主體的力量,協調學院、書院、職能部門的關系,充分鏈接校內導師、校外導師資源,打造師生溝通交流平臺,建構多元組織和主體間互動有序的良好關系,保證高校教育管理系統運轉的穩定性和連續性,促成大學教育管理系統的良性運轉。
對于系統的結構功能分析,帕森斯并沒有僅僅停留在系統結構和運作機制等有形因素上,而是更強調理念、價值等無形因素對系統的實際影響。在《現代社會的結構與過程》一書中,他認為“價值是分析任何一個社會系統的主要基點”,“價值模式決定系統(組織)對其所在的情景采取的基本取向”[5](P18)。現代大學書院制的關鍵在于核心精神價值理念的構筑,它本質上是大學理念和大學精神的展現。“書院制不僅是一種基于工具理性的管理模式和制度,還是一種基于價值理性的學生人才培養的教育轉型。”[6]書院作為高校教育管理的子系統,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組織或者制度體系,更是一個文化存在。書院在運作過程中所積淀的文化底蘊和所塑造的文化精神,也是區別于專業教育的獨特性內在因素。書院制教育的功能,本質在于它不僅是學生全面發展的第二課堂和自我教育管理的平臺,也是實現文化育人的住宿園區,是師生共享的公共空間。書院文化是書院內部系統的靈魂所在,既代表了書院發展歷史的積淀,也代表了書院存在的本質和意義。與學院制模式人才培養強調通過常規的課堂教育實現學生專業技能提升不同,書院制更注重通過第二課堂等非常規教育形式實現學生個人修養和精神層面的塑造,其最大亮點在于書院文化的影響,即鮮明的文化氛圍和基于文化積淀所形成的師生共同的價值認同。因此,書院制要真正發揮其育人優勢,增強育人能力和水平,必須更新價值理念,突出文化特色,打造獨具特色的通識課程和通識教育品牌項目,開展豐富多彩的文化精品活動,營造濃郁的文化氛圍,以提升影響力和吸引力。
書院制改革在國內方興未艾,很多高校建立了相對完整的書院組織架構,設立了相應的活動設施,并配備了一系列的制度規范,以推進書院組織系統的正常運作。然而,從傳統學院制管理轉向現代大學書院制管理不僅是制度模式和教育秩序的變化,還牽涉到教育價值理念和人才培養觀念的轉變,是一項綜合性改革。國內高校書院并非經原有組織內生而成,而是通過自上而下的制度安排嵌入到原有組織體系的結果。在這一改革過程中,由于缺乏自下而上的建構力量,導致書院制在價值理念、組織管理、制度運行、文化建構等方面面臨著一系列困境,影響了自身功能的發揮。
傳統的學生教育管理是以學院為單位進行的,以院系和班級為單位開展教育活動。這種模式在我國已經形成根深蒂固的意識和相對成熟的運行體系。實施書院制改革,要求學校打破原有的組織結構和管理模式,將“促進學生全面發展”的核心理念鑲嵌到相應的組織體系中去,從偏重學生的專業教育轉向注重學生的全面成長。在當前市場經濟和實用主義的大環境下,注重專業就業前景的價值理念并未發生根本性的轉變,書院制“全人教育”理念共識相對缺乏,在此情況下試圖借助書院制改革,轉變傳統學院組織運作慣性和發展方向,事實上面臨著教育理念上的適應性阻滯。正如帕森斯所指出的,“所有社會系統都有整合問題,這些整合問題是價值制度化過程的焦點,而所有社會系統的分化在某種程度上關系到集體目標的追求”[5](P157)。
就目前書院制改革的具體實踐來看,各高校關于書院制改革的理念、目標和合理性方面并未達成高度共識。很多高校的書院制在實施過程中因前期政策宣傳動員不足,結合學校辦學特色定位不夠準確,導致教師和學生對書院制教育理念不適應、對書院制的認可度不高、缺乏積極投入書院建設的自覺行動。“由于文化的差異,再加上環境和心理的依賴,盡管人們對舊的或現存的組織結構不滿或內心渴望變革,當在不明確組織變革的目的、機制和可能帶來的結果時,大多數人寧愿選擇維持現狀,對變革持中立或反對態度。”[7]對書院制理念集體認同的缺乏難以凝聚成共同的價值目標和努力方向,不僅無法解決書院制的內在合理性問題,甚至成為既有改革模式的阻滯。正如有研究者認為,“書院制改革路徑選擇不僅僅是一種基于實踐成本或難度的工具性考量,同時它更代表背后可能存在的改革理念分歧”[8]。
書院作為大學新興組織,其存在必然會與原有的以學科專業為中心的學院產生沖突和矛盾。帕森斯在結構功能系統理論中反復強調權力概念的中心地位,認為只有依靠實際的強力和各種制度化和層次化的權力結構的運作,才能保證一個穩定的社會秩序[9]。權力配置在組織系統的縱向上表現為權力分化,橫向上表現為職能裂化。傳統學院制模式下的人才教育管理,主要依托“校—院—系—班”管理模式來完成,學校賦予學院一定的權力和職責,學院作為單一的教學管理中心進行自我控制和獨立活動,管理內容和職能邊界相對清晰,其運行具有強大的組織基礎。隨著書院制改革,傳統的管理層級從學院轉向學院、書院兩個端口,必然會導致書院與學院分工協作的問題。書院設立后需要從制度層面獲得相應的行政權限和資源來維持組織的運作。“隨著書院組織的設置、書院教育功能的增強和擴張,作為并行的組織,書院和學院之間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的重疊和交叉”。[6]目前很多高校的書院制改革并沒有完全將學生教育管理的職能從學院剝離,學院和書院在權力和功能定位上未做出恰當的分割,導致二者在運作過程中存在職責定位沖突,“書院制模式下學生管理出現的二元困局,在一定程度上是專業學院集權管理慣性和大學書院權力資源不足之間博弈的一種體現”[10]。另外,資源分配不均也是書院系統發展不暢的阻礙因素。與西方國家住宿學院相比,我國高校絕大多數書院是在現有學生社區宿舍基礎上進行改造而成的,學校的資源投入不足,存在住宿條件不佳、功能性場所配套不足、通識教育開展缺乏相應的師資保障等困境,書院育人功能的發揮受到限制。
“當組織演變為一個成功的復雜組織時,其協調行動的能力因差異性的存在而弱化”[7]。學院和書院盡管在形式上是獨立的雙軌并行的實體組織,但二者都服務于高校人才培養的總目標,共同完成培養“全面發展的人”的教育任務。除了權力和資源分配不均,在運作過程中,二者吸納了不同的規范和價值因素,在育人目標和行動方面并不能完全保持一致,容易導致各自為政、低效重復的“分力”和“壁壘”困境,雙院在協同方面的緊張關系導致了組織效能的損耗。此外,學院與書院作為學生教育管理系統中的子系統,二者還存在結構性沖突。目前,在實施書院制的高校中,書院除行政領導設置外,主要由常任導師(輔導員)來完成相應的教育管理工作。輔導員工作主要聚焦在思想政治教育、黨建團建、日常管理等層面,而在通識教育、創新能力、文化指導等方面勝任力有限。學院專業導師工作則偏重科研和教學,因缺乏相應的考核激勵措施,導師制落實效果不顯著,學院導師進入書院參與學生分類指導投入不足,影響力有限。
“制度才是大學傳統最直接的表現。”[11]在現代大學治理系統中,組織運行機制的提升要通過制度來實現,制度為組織各種權力分配、運行和關系協調提供了一種強制性的組織規范。書院制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與現代大學運行模式的有機結合,既包括建立高效的書院內部運行機構、建構和諧的主體間關系,也包含多維多層的銜接性制度和多重教育功能的融合。因此,書院制度建設既需要自身制度設計合理,還要與學校教學管理的系列制度相互耦合,形成系統合力,才能實現人才培養的預期成效。
當前部分高校書院制建立后的各個子系統在整合運行上并不理想,雙院協同行動困難,對學生的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培養不足,書院辦學活力不強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制度問題。當前的書院制改革存在嚴重的“路徑依賴”,對原有制度的慣性依賴影響到改革的進程和步伐;同時,新的制度建設不完善,書院整體架構和運行規則尚不健全,缺少相應的機制設計和制度配套。這些問題主要體現在:一是書院制改革缺乏學校整體性制度的宏觀設計。從高校治理系統的整體視域出發,書院功能的發揮需要與學校人才培養定位、大類招生、通識教育等制度進行耦合,做出統籌謀劃和體系化設計,通過制度要素的完善不斷實現書院的理想功能。然而,當前書院模式、組織架構與各功能系統運轉的程序性制度、協調性制度、評估性制度尚不完善,書院在高校人才培養過程中仍只發揮著輔助和外圍功能,限制了書院育人的影響力和有效性。二是書院運行缺乏相應的制度配套銜接。在涉及書院制推進的關鍵性層面,諸如雙院聯動落實、通識課程建設、通識教育開展、導師制實施、內部活動等制度安排層面,缺乏具體性和可操作性的設計,影響了書院制高效順暢運轉。三是書院內部運作缺乏支持性制度環境,主要表現為人力、物力、財力等資源的缺乏,諸如輔導員配備不足,通識教育、導師工作的資金投入和保障不到位等,使得書院工作經常呈現“力不從心”狀態。
作為穩定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文化在書院系統運作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模式維護功能,也成為大學治理系統保持秩序均衡的內在機制。有學者認為,“現代大學之所以為現代,就在于其內在的文化精神、組織制度及其生活方式所具有的現代社會所認可的文化價值屬性”[12]。卡普蘭也曾指出,“一個校園特別的文化狀況可能勝過結構安排”[13]。文化是現代大學系統得以保持傳承性和持續性的內核,也是書院保持影響力和吸引力的關鍵所在。不管是英國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傳承數百年的導師制、住宿制,還是德國現代大學所形成的通識教育、經典研讀等文化傳統,都因其特有的“文化”屬性而長期被各個國家的大學所推崇。書院制作為高校人才培養模式的創新探索,其設置和正常運作離不開正式權力的推動、組織架構和制度規范的支撐,然而其可持續發展和深層次功能的發揮則更多依賴于價值理念、精神文化積淀等隱性因素。
書院文化的形成和發展既離不開書院整體空間的設計和外部環境的打造,更離不開書院價值理念和文化活動的積淀作用。書院環境包含硬環境和軟環境兩個方面:硬環境體現在書院的整體布局、建筑風格和活動設施等物化環境;軟環境則體現在書院的教育理念、價值目標、院訓、院徽、學風、文化建設等精神文化環境。目前我國高校書院借鑒西方住宿學院制的做法,文化建設主要體現在硬環境方面,通過設立活動室、閱覽室、健身室等拓展學生的學習生活空間,優化學生的學習環境;在軟環境建設上主要體現在設計書院名稱和標識、開展文化活動、打造優良學風等層面。當前國內高校所建立的大學書院,大部分命名和院訓源于中國傳統文化典籍,體現了將傳統文化融入書院教育理念的本土化理想,但在涉及書院文化底蘊、文化精神層面的實質性內涵較為缺乏,致使我國現代大學書院還缺乏一種獨特的文化內核作為自身的價值支撐。一方面,書院各種文化活動的設計和開展雖然在形式上較為豐富、氣氛熱烈,但由于經驗缺乏和自身文化特色不足,在內容上經常陷入“千篇一律”的同質化狀態,活動趨同現象嚴重、區分度低,缺少具有標志性的精品活動。另一方面,探索通識教育對于書院文化教育的價值和意義重大,書院通識課程的開設也是區別于學院專業教育的一大特色,但是目前書院在通識教育課程設置方面仍處于探索階段,尚未構建與自身教育理念和文化特色相融合的系列品牌,存在師資投入不足、體系不完整、內容不明晰、質量不高等問題,書院文化個性并未得到很好呈現,文化積累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書院作為高校治理系統中一個復雜的功能體,它包含了組織運行的目標、方向、程序、模式和效能等功能要素。要突破當前書院制改革過程中面臨的困境,需要從書院作為行動的組織來考察,將其納入高校人才培養的體系設計中,不斷凝聚價值共識、設計制度保障、促進集體行動和探索精神內核,增強書院在大學治理系統中的育人功能。
關于“書院制是什么”的追問,關涉到大學的理念以及大學改革的目標、功能等價值問題。書院制的建設不能僅僅局限于制度本身的形式層面,而隱含在制度背后的價值導向和教育理念更是影響書院運行模式、管理規范、功能發揮乃至教職員工個體行為的主導因素。正如帕森斯所言,組織的價值系統決定組織的功能,它使得組織作為一個系統存在合法化,就系統的目標而言,價值使必須實施價值的主要功能運行模式合法化[5](P19)。當前部分高校對于書院制改革的價值和合理性存在諸多質疑,如何樹立對書院的正確認知,匯聚改革共識,破解書院制改革進程中的認同難題,是進一步推進書院制改革取得更好成效的關鍵所在。
首先,凝練基本共識,將“全人教育”理念上升為書院制改革的集體追求和共同方向。探討書院制需要回歸書院制改革的原點,全面審視大學教育理念,從整體上把握變革教育模式的目的。書院制改革本質上是打破傳統學院育人的單一途徑,探索多元化育人模式,打造全員、全域育人環境,從而為人才培養服務。要明確書院與學院既不是對立關系,也不是替代關系,書院和學院作為人才培養的兩個主體,二者是相輔相成的,共同服務于“培養全面發展的人”這一核心目標。因此,在書院制改革進程中,學校要引導各學院、各書院、各職能部門以及全體教師,共同參與學生成長成才的育人實踐。學校決策層在政策制定前要廣泛開展調研,善于吸納廣大師生的意見和建議,讓書院制政策實施能夠充分反映全校師生的共同要求,盡量消除書院制改革過程中師生群體中可能存在的不理解聲音,培植書院認同感和歸屬感。其次,書院制推進要致力于改革學生考核、評價體系,真正發揮“讓學生全面發展”這一目標的“指揮棒”作用。大學教育的重要性不僅在于傳遞知識和提升技能,還在于學生健全人格、人際關系、創新思維等綜合能力的培養。因此,摒棄傳統教育中過分注重“實用主義、專業主義”的理念,就必須認真落實“以學生為中心”的理念,通過發揮和拓展書院的教育功能、學習功能、生活功能、服務功能和文化功能,不斷強化學生品性和道德的養成,實現專業教育和素質教育的融合,促進高校學生教育管理工作落實到育人的本位。“書院制改革的最終目的在于提供一個支持性的社區學習環境,讓學生積極參與到書院的各項活動中來。只有學生全面地參與書院的學習和生活,才有可能獲得最大程度的發展,書院才有存在的現實價值,學生的參與度、發展度和滿意度是書院成效的最重要評量指標。”[14]
書院制是大學對于人才培養的內部體制性改革。學院和書院要圍繞共同的人才培養目標進行職責分工定位,實現協同發展,必須打破雙院之間的組織壁壘,建構共同行動基礎,基于協商信任開展良好的合作,打造育人共同體,實現價值共創。
首先,大學要不斷加強頂層設計,積極搭建雙院溝通順暢的合作平臺。學校要充分發揮統籌協調優勢,加強資源和力量的整合,打破書院和學院“各行其是”的局面,構建書院制運行模式的保障機制。通過制定和完善雙院聯席會議制度、導師制等促進協同育人機制,建構書院和學院之間相互信任、相互依存和平等協商關系,確保學院與書院兩套系統在學生教育管理各方面的有效對話、集體協商和共同行動能力。其次,理順學院和書院的權力邊界,明確分工定位。在培養學生上,書院和學院具有本質上的內在一致性。因此,書院和學院的分工與合作必須在學校統一的人才培養目標下進行,發揮各自優勢力量實現功能互補和有機整合。學院集中力量做好學生教學、專業建設、創新創業、科研創新等工作,專注于學生的知識、專業和技能提升;書院負責做好學生思想政治教育、黨團建設、通識教育、文化活動等工作,實現教學輔助、生活支持、自治管理、文化育人等多重功能的融合,服務于學生綜合素質的提升和全面發展。再次,充分發揮學院專業導師和書院常任導師的橋梁連接作用。在各班級實行專業導師和常任導師共同負責制,建構雙向互動關系,加強專業導師和書院導師之間的溝通協作,共同開展對學生的通識教育、科技創新、生涯規劃等方面的指導和引領,發揮雙院導師的合力育人優勢。
系統只有憑借制度化規范的力量,內部沖突才能被控制在可以忍受的范圍內,社會結構的不同單位才能溝通彼此互相支持的關系[5](P149)。書院制改革目標的達成,不僅依賴于良好的內部治理理念,而且需要有效的技術手段和科學的制度體系,為大學的各種權力分配、資源配置和機制運行提供一種強制性的組織規范,以彌合沖突、形成合力。“現代大學制度建設應當關注大學制度的本質,將本質與形式結合起來”[15]。因此,書院制改革應以學校的育人理念為切入點,對制度本質的價值理念進行反思,突出以質量為核心的制度設計,克服書院制改革和建設過程中存在的分散、零碎、補漏式的制度創新。
書院制良性運行離不開高校構建多層次、立體化的系列制度保障。“通過營造優良的制度環境,不僅有利于打造優良的教學環境、形成濃厚的學術氛圍、拓展學生的求學空間,而且促使學生潛心學習、舒心生活、順利成長。”[16]首先,學校決策層要通過系統謀劃和整體設計給予書院制改革以政策支持保障,明晰書院人才培養的目標定位、工作思路和實現路徑,在此基礎上形成一套完善的配套制度體系,對書院與學校系統各利益主體的權責關系、資源配置進行規范,保障書院制改革的穩定性和持續性。其次,書院要不斷優化制度供給和行動規范,提升內部治理水平。一是完善書院機構設置,構建書院與學院、各相關部門協同育人的常態化機制,提高運行效率,保障合作質量。二是明確書院的教育宗旨和運行方案。書院在運行過程中要制訂詳細的人才培養目標和教育實施方案,推出一系列學生培養與管理的規章制度,完善學生日常行為準則,并通過開展豐富多彩的書院活動,促進學生身心的健康和全面成長。同時,應關注制度、規范、方案內容和形式的適切性、針對性,細化設計,提高可操作性。再次,學院通過完善考核、評價、激勵等相應的制度和舉措落實導師制,激勵學院導師參與書院學生指導工作。優化教師資源的組織和使用形態,明確教師工作職責和考核細則,改變以往“唯學歷、唯職稱、唯論文”的評價標準,把教師對指導學生的投入、育人工作的投入作為評價導向,提升學院教師參與書院育人的積極性。
書院與宿舍最大的區別就在于其具有文化育人功能。“建立現代大學書院制的關鍵,在于如何在制度化的現代學校架構下使學生的生活空間同時具備文化功能。”[17]因此,書院制建設需要立足傳統文化和自身特色不斷強化內涵建設,凝練書院文化精神,塑造書院文化形象,對學生的道德品行、學業、行為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提升學生的文化品位和人文素養。
當前的大學書院制更多地是移植西方住宿學院制的做法,它在與中國傳統文化融合、凝聚出具有鮮明個性特征的書院精神方面還需繼續積淀。古代書院教育十分重視學生個人修養和精神層面的塑造[18],對現代大學書院建設有很多啟發和借鑒意義。提升現代書院以文化人功能,需要借鑒古代書院重視品德修養、人格教育的優良傳統,繼承古代書院注重師生研學共進、辯疑解惑的教學特色,弘揚開放自由、懷疑批判的治學精神,在此過程中將傳統文化精髓嵌入到現代書院制建設的價值理念、內部運作和教育活動的各個環節,構建獨特的書院環境和文化氛圍。一是開設系列化、體系化、模塊化的文化課程和通識教育講座。要利用通識教育多元靈活的優勢,精心安排設計各種沙龍、微課堂、講座、報告、研討會,邀請校內外導師、傳統文化名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等進書院、進課堂,通過多種渠道將優秀傳統文化呈現和傳遞給學生,讓學生感悟傳統文化的真諦和魅力,并內化為自身的價值追求。二是優化書院布局和文化特色,發揮環境育人功能。加大書院建設投入,著力打造書院整體布局,建造具有文化意義的景觀與設施,營造書院式學習氛圍,讓學生在自由寬松的氛圍中接受書院文化的熏陶。三是鼓勵和倡導師生參與書院活動,構建和諧活力文化社區。鼓勵導師進入書院、社區開展研討指導活動,舉辦多種多樣的師生交往活動,實現課內外教育的多維融通。從學生的需求和意愿出發設計活動內容,依托書院制平臺,通過植入傳統文化要素,創新性開展內容豐富、形式多樣的社團活動和實踐活動,培育有自身特色的書院文化精品,讓學生在活動體驗中感受書院魅力,涵養文化自信,激活書院文化育人的生命力。
與西方的住宿學院制不同,我國高校實施的書院制屬“后發外生型”,從其生成伊始就對外部系統和制度有著強烈的依賴性,并深深地烙上了西方住宿學院制的印記,本土化過程緩慢。拉爾夫·斯泰西認為,“人類成功的組織結構不可能是在行動之前早就形成的某種共同的意圖的實現。相反,成功只能是根據我們確定的不斷變化的問題的程序,發現通過我們采取行動出現的模式”[19]。我國的大學書院制如何立足本土,沖破舊有制度的藩籬,主動尋求變革的空間和路徑,不斷適應外部環境和內部治理改革的訴求,將自身打造成集生活、教育、管理、文化等多重功能于一體的復合模式,是需要我們進一步探索思考的命題。在未來書院建設中,我們需要秉承一種全景式思維,從大學治理宏觀維度進行透視和思考,不斷明晰書院組織運作的特點,完善書院制組織架構和制度保障,探索出具有本土化特色的書院教育理念和文化體系,將書院打造成為富有時代精神與傳統文化特質的綜合體,以書院制建設推動高質量人才培養目標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