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戴傲雪

那個夏日傍晚，我和丈夫帶著兒子去公婆家的小園子里采摘。

就在我們采摘得熱火朝天時，小園子外那棵老樹下的草叢中傳來嘰嘰喳喳的叫聲，循聲音找過去，只見草叢中一只嘴角嫩黃的雛鳥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雛鳥的羽毛稀稀落落的，翅膀張開著，垂在地上，似乎無力收回。

很顯然，它還不具備飛的能力。看到我，它的叫聲更加急切。這時，一陣尖嘯的鳥叫聲從樹上傳來。抬頭看上去，在樹冠的深處，有一個黑色的密密實實的鳥巢，鳥巢旁，一只鳥正焦急地叫著。我意識到，這只雛鳥是從樹上的鳥巢里掉下來的，鳥巢旁不停叫著的鳥應該是雛鳥的媽媽。這鳥的羽毛灰黑相間，個頭比燕子略大、比喜鵲略小，我叫不上她的名字。同為母親，我能感受到她此刻對于雛鳥的擔心和急于救回雛鳥的迫切心情。

我和丈夫做了各種嘗試，但都因鳥巢太高，無法把雛鳥送回到鳥巢。

突然，狂風大作，黑壓壓的云涌過來。丈夫說：“帶回家吧，放在這里，非讓雨澆死不可。”于是，丈夫用雙手護著雛鳥到了車上。回家的路上，雨點夾雜著大粒冰雹傾盆而下。

我暗想，幸好我們及時發現了它。

兒子特別喜歡這個新朋友，回家的路上不停地扒著丈夫的手看，還告訴我要悄悄地，不然小鳥會害怕。路上，我們已經給雛鳥起好了名字，叫“GOGO”，取英語“加油”的意思，盼著它堅強，計劃把它養大，等它能飛時，送它回去和鳥媽媽團聚。

到家后，我上網查了雛鳥能吃什么，得知小米粥加蛋黃和成糊可以養活它。為了避免GOGO吃剩粥拉肚子，我便每天都熬一點兒新粥，再煮一個雞蛋，搗碎后攪拌在一起喂它。最開始喂食時，它經常會啄到我的手，但小家伙聰明得很，幾次之后就會準確啄食了。很快，兒子也學會用注射器把粥糊推出一小條來喂GOGO了。兩個小家伙在數天后已經非常信任彼此，兒子不再怕GOGO咬他，GOGO也不再躲閃兒子撫摸它的小手。每次喂食時，GOGO都張開小嘴狼吞虎咽。

對此，兒子很有成就感。

GOGO的作息和我們不大一致，即使關在不見光的小盒子里，它依然會在天剛亮時就叫個不停。有趣的是，喂它一口就不再叫了，而我，為了當個合格的“臨時媽媽”，堅持聽到叫聲就跑去喂它。因為它要經常吃，我便走到哪都帶著它，甚至上班時也把它帶在車上，然后每隔一段時間就去喂食一次。

GOGO長得很快，每一天都有肉眼可見的變化。GOGO的羽翼不斷豐滿，已經可以胡亂拍打翅膀，勉強做出飛的姿勢了。它的每一點進步都讓我們又激動又欣喜，尤其是兒子，經常手舞足蹈地告訴我又發現了GOGO的什么變化：黃嘴唇變小了，翅膀的羽毛變硬了，指甲長長了……

一個周日，我和兒子帶著GOGO去公婆家吃晚飯。GOGO的小窩就放在茶幾上，它幾次從窩里“飛”到地上。婆婆說：“看樣子，再過一周就可以送它回家了。”兒子則望著小園子外那棵大樹，對GOGO說：“等你會飛了，就送你去見媽媽。”這一餐，GOGO成了話題中心。突然，就在我們說話間，GOGO“飛”到了兒子腳上，兒子本能地向后抽腳躲閃，這時GOGO又向前蹦著走了幾步，結果，兒子的腳落下時，不偏不倚踩到了它的身上，GOGO瞬間就蔫兒了。婆婆立刻拿個空盆懸于GOGO身體之上，“敲盆救雞”般試圖把它從“鬼門關”拉回來，但一切都無濟于事了。

兒子哭得像個淚人，我也忍不住掉下淚來。婆婆邊流淚邊叨咕著：“哎呀！還想著下周就可以找它媽媽去了……”公公看到我們三人心疼的樣子，說：“它多活了8天，它是幸運的。一會兒找個有樹有草的地方給它埋了吧！”

我們把GOGO埋到了那棵搭著鳥巢的大樹下。

GOGO離去已經很久了，但每當我想起時，仍舊會為自己沒能照顧好它而自責。本來，我是有機會讓它長大的。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位做鳥類研究的老者，老者聽了我的講述和自責，淡淡地對我說：“那只是意外，意外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有些釋懷。是啊，悲喜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們擁抱那些溫暖的意外，而對那些遺憾的意外也心存感恩，就像GOGO，用它的意外離去讓我懂得生活很難盡善盡美，無論得失，都是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