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光時刻

鄭海嘯

何兆武先生回憶當年在西南聯大上學時，和很多同學一樣，常常想到人生的意義。人生一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一次，他從圖書館借了一本西班牙作家烏納穆諾寫的《人生之悲劇的意義》。烏納穆諾在書中認為，人生一世所追求的乃是光榮。何兆武問過很多同學和老師，他們都不同意這個觀點，只有他最要好的同學王浩認為是這樣。后來何兆武把此書給湯用彤先生看，并且問他的意見。湯先生的回答是：文字寫得漂亮極了，不過不能同意他的觀點。湯先生說，人生追求的不是光榮，而是peace of mind（心靈的平靜，心安理得）。何兆武又把湯先生的話轉述給王浩，他想了想說：“也可以這么理解，但peace of mind一定要through glory才能得到。”何兆武先生說，一位老先生，飽經滄桑，所以追求的是peace of mind，而王浩當時年輕氣盛且又才高八斗，所以一定要通過“光榮”才能使他得到peace of mind，否則不會心靈平靜。

這是我見到的關于人生意義的最簡明扼要的回答。我完全同意王浩先生的觀點，人生就是through glory（有過高光時刻）而得到peace of mind（心滿意足地躺平）的過程。

我唯一想補充的，是想談談光榮的有限性和相對性。

王浩先生的光榮當然是很可以的，他被譽為中國最偉大的邏輯學家，汪曾祺散文《金岳霖先生》里有這樣一段——金先生講著講著，有時會停下來，問：“王浩，你以為如何？”這堂課就成了他們師生二人的對話。

這樣的高光時刻，一定會讓他回憶起來就感到甜美。但是這些是否已達到他的預期？他是否已得到peace of mind？很難說。

人生一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圖/付業興）

我有一位幾乎一事無成的長輩，在一次酒席上，我驚奇地看到他繪聲繪色地吹那么大的牛。看著那張既沒被酒精更沒被吹牛染紅的臉，我也感到了幾分喜悅，因為我已慢慢明白，“用微不足道的成就騙自己”也是一種本事，更可能是一種智慧。

年輕人啊，你們還是要盡力去爭取更多更好的glory，別聽我這“老年人彎彎曲曲的智慧”（歌德語）。靠自我欺騙得到的peace of mind，畢竟無法和through glory而得到的相提并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