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脫軌”走上“正軌”

文/徐彬彬

檢察官講述小王的“背債”之路

“今年2月底，第二筆80萬元也已經履行完畢了，所有債務已經還清，小王的生活也回歸正常。徐檢察官，要特別謝謝您！”近日，小王的律師告知了執行情況，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檢察院（簡稱靜安區檢察院）第五檢察部檢察官徐彬彬也從執行法官處得到了確認，這個案子從2013年底開始申請強制執行到現在結案，歷時8年多終于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雙方都比較滿意。

究竟是怎樣的案子需要耗時8年有余才畫上句號？這起民事救濟案，對辦理此案的檢察官而言又有哪些思考？

小王的童年：背上重債

工作十余年，徐彬彬一直在民事檢察監督一線工作。作為民事救濟的最后一道關口，民事檢察監督是對民事生效裁判和調解書監督、審判人員違法行為監督、民事虛假訴訟監督和民事執行活動進行監督。走到這個環節的案件往往比較棘手，如何抽絲剝繭，透過現象看本質，解決關鍵問題，是她一直思考的。

2021年9月13日，徐彬彬接手一起案件，申請監督人小王是在校大學生，原本高高興興地步入象牙塔，卻在2020年繳納學費時發現自己的銀行卡被凍結了。經詢問，他發現自己竟然成了被執行人，且被限制消費，不得已來申請民事監督。

翻開案卷，徐彬彬看到一份《民事調解書》后陷入沉思：小王在未成年時權益受損，現在人生剛起步，就要背負非自己原因造成的沉重包袱，難道他的人生真的要這樣繼續嗎？事情還得從小王一家買房說起。

2010年11月9日，小王的父母、外祖父母向銀行貸款1587萬余元購買了一套大房子，產權人共5人，包括當時尚未成年的小王。在和銀行簽訂的房屋抵押借款合同中，當時尚未成年的小王是產權人，也是抵押人之一。2013年，小王的父母和外祖父母未能按照合同約定還款，被起訴到法院，銀行要求所有產權人歸還本金1445萬余元。

2013年10月，在法院的主持下，銀行與小王一家五口達成了調解協議，并約定若不能按照調解協議還款，就要將房屋拍賣，拍賣的款項不足以償還債務的，五名債務人對剩余債務仍要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小王的簽字由母親代簽，就這樣，年僅12歲的小王背負了沉重的債務。

2013年12月底，案件進入強制執行階段，房子拍賣所得1400多萬元歸還本金后，還須再歸還本金134萬元和利息260萬元，后銀行將剩余債權轉讓，幾經易手債權到了許東手上。

2020年11月20日，許東作為債權人重新申請恢復執行，小王是被執行人之一。

當年少不更事的小王如今已成年，并考上了大學，當他準備用自己的銀行卡支付學費時，卻發現銀行卡被凍結。經過進一步查詢，他才得知自己成為上述調解協議的債務人，且已被法院限制消費。

2021年3月，小王向法院申請再審，因超過申請再審期限，同年6月法院裁定駁回再審申請。無奈之下，他走進了靜安區檢察院，請求民事檢察監督，希望通過啟動再審程序，改變自己被執行人的身份。

小王的困惑：能否再審

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的規定，調解結案的案件，只有損害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才能啟動再審程序。

從協議內容上看，簽訂調解協議時小王只有12歲，其母親作為監護人代為簽署調解協議，協議本身并未損害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通過啟動再審程序糾正協議內容確實很難。

從程序上看，如果認為小王母親代為簽字的行為違背了小王的意志，損害了其合法權益，小王應該向其母親主張侵權，而不是向債權人主張。

既然申請再審、主張調解協議無效的常規方法行不通，那么是否有可能在本案的執行中嘗試促成雙方和解，從而達到撤銷小王債務人身份的目的？徐彬彬決定試一試。

為了找準促成和解的突破口，徐彬彬第一時間聯系了該案執行階段的承辦法官，了解到小王的父母、外祖父母在涉案房產被拍賣后既沒有再履行剩余的債務，也從未在法院露過面。目前，尚有近400萬元的債務未執行到位。

執行法官表示，該案從2014年開始執行到現在，法院通知過小王的父母、外祖父母來法院解決問題，但他們始終未露面，足以表明小王的父母、外祖父母沒有積極履行債務的態度。如果要促成雙方和解，將小王從債務人序列中剔除，必須征得債權人同意，而現在小王長輩們的態度顯然無法獲取債權人的諒解和信任。與執行法官溝通后，徐彬彬認為小王的長輩們，特別是他的父母，對履行債務的態度對促成雙方和解至關重要。

2021年11月初，通過小王的法律援助律師，徐彬彬聯系到了小王的父母，他們都在福建。談到來上海解決后續執行事宜，小王的父親大嘆苦經，稱目前家中一貧如洗，其母親還生病住院，需要人照料，家中實在離不開人；上海與福建相距甚遠，其被法院限制消費后，連動車也無法乘坐。

面對這樣的說辭，徐彬彬告訴小王的父親，自古以來欠債還錢理所應當，如今避而不見，遭殃的是小王。欠債不還，不僅會讓小王今后的學習、工作、生活受到影響，而且也影響小王的誠信。作為他的父母，面對家庭債務，不應只讓兒子直面困難、獨自申訴，而應傾全家之力，拿出積極履行的誠意，才能從根本上推動問題的解決，小王的花季人生不應該還未綻放就蒙上不該有的陰影。聽完徐彬彬的話，小王父親沉默了許久，最后他說要考慮一下，過幾天答復他。

兩天后，徐彬彬接到了律師的電話，說小王父親同意親自來上海解決執行問題。看到小王父親走出了第一步，徐彬彬也馬不停蹄地聯系了執行法官，溝通了相關情況，請法官安排債權人和小王父親見個面。

小王的“新生”：達成和解

為了盡可能一次性解決問題，助力執行法官化解矛盾，促成和解，徐彬彬又約見了本案的債權人許東。同時，她邀請了院內未成年人專業化辦案團隊負責人時婕一起參加接待，希望她從保護未成人合法利益的角度和她一起對許東進行釋法說理。

接待許東的那天，徐彬彬從簽署調解協議時小王還是未成年人出發，向許東解釋調解協議本身對小王是不公平的。勸解許東退讓一步，讓小王安心學習，同時爭取讓其他四名被執行人與許東重新簽訂一個行之有效的還款計劃，這樣也能確保許東利益的最大化。時婕也從國家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角度向許東進行了釋法說理。許東聽完表示，申請執行這么久，從未見小王父母露過面，其懷疑小王家里有錢但不愿還，所以才對小王申請執行的。對于檢察官的提議，他表示會予以考慮。

聽到這里，徐彬彬覺得和解有基礎：小王父親表示愿意承擔償債責任，不再逃避，且已積極主動向親朋好友籌錢；債權人許東也表示，如果小王一家愿意還錢，其可以將小王從被執行人的名單中撤出來。

2021年底，在承辦檢察官和執行法官的共同努力下，歷經數個回合，小王父親和債權人許東終于達成了和解協議，由小王父親一次性支付200萬元，錢款由小王父親的朋友代付，且3日內支付120萬元，三個月內支付剩余的80萬元。第一筆120萬第二天就到賬了，許東隨即向法院申請解除對小王的限制消費令。小王終于卸下負擔，輕裝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