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巖教授課堂實錄

宋 輝整理

楊巖教授

鐘昊東（本科一年級）

（下文中，楊巖教授簡稱“師”，學生鐘昊東簡稱“生”。）

大家好！今天為大家演唱的是一年級的同學——鐘昊東，演唱作品——《聽雨》，劉半農詞、趙元任曲，藝術指導孫銘澧老師，請欣賞。

（學生演唱《聽雨》全曲，見譜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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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作為一個一年級的同學，唱成這樣，我覺得還是很好的，無論從聲音上，還是語言、音準和音樂表達上，已經有了一定的程度。你能不能背譜演唱一下？因為聲樂教學和聲樂演唱，我覺得不能脫離了“演”，首先要有一個演的意識，如果是你，怎么演？

我覺得要表現出游子思鄉的那種感情，情感應該再流露一點。

我為什么選擇這首曲子給你呢？這個曲子大家仔細看看，也就是20、21小節，非常短小精悍，為什么短小呢？大家都知道，劉半農先生是中國很著名的語言學家，趙元任先生是語言學家和音樂家，他們都有在美國留學的經歷，他們不僅在國外不斷地學習語言，而且也接觸了很多西方音樂，學習了西方的作曲技法。20世紀二三十年代，出現了很多杰出的作曲家、文學家，如黃自、青主等，也是中國藝術歌曲創作最鼎盛的時代。這些歌曲流傳到現在也有百年了，永遠是我們聲樂教學里的瑰寶，我選擇這個作品的用意就在這里。這首歌曲看似很小，難就難在用21小節去表達某種情感、某個瞬間。我們的演唱，首先要把故事講清楚，而不是展示“我的聲音多棒”，不應該是聽著聲音很好，卻沒有寫意。我覺得像《聽雨》這樣的詞、這樣的音樂，用你的聲音去表達意義會更大一些。為什么我喜歡這個時期的作品呢？你看前面的伴奏，伴奏老師請彈一下，你聽著像什么？

譜例1

像雨滴一滴一滴地落下。

像雨滴一樣，所以在這之前有4小節的伴奏，你會怎么處理呢？

我會唱得輕柔一點，不能像大暴雨。

其實，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一開始好像看著、感覺著“我來北地將半年”。你的視線一定是看向某一個方向，借著這個雨去訴說：我在北方已經半年了，到異地工作是怎么樣……歌曲創作時，就是劉半農在北京工作，他在異鄉借景生情。一共幾句詞啊？

4句。

一共4句詞，共21小節，短小精悍。作曲家趙元任，除了這首歌之外，你還知道他的其他作品嗎？

《教我如何不想他》。

對，這是個很經典的歌，非常寫情寫意。我們要把這種情感表達出來，要有一種畫面感，好像一個陰雨的早晨在北方的某一個庭院，你的眼神、你的思緒隨著小雨，（伴奏起）這時候（情緒）已經在這了。（師范唱“我來北地將半年”）這樣就會好很多，而不是唱大歌劇或者是比賽那種感覺。你的聲音更多的是關切、思念、傷感，要有畫面感好嗎？我們從頭來一遍。

（學生演唱全曲）

嗯，感覺好了很多。有沒有發現這里沒有一個強音，那你看到哪可以漸強？哪里可以慢？哪里回原速？

有，“一宵雨”“在江南”都是慢的。

這里所有的表情記號甚至像普契尼一樣，一個小節會有一個標記，我是要這兒慢，要那兒快，要這里漸強……幾乎每個小節都會有標注，所以我們不但要仔細看譜，而且要學會聽伴奏。你沒有注意到“我來”這句話，“我來”“北地”，這小雨點就不存在了，還是要流動起來。

（學生演唱“我來……”）

你看，你現在這種聲音用在這首歌曲里是不合適的。因為是小雨，聽雨，所以我們要用另一種聲音來表達。聲音的運用一定要是為作品服務，而不是我要過癮。因此，這歌不能這么唱。你要唱出一種意境，唱出在一種控制（狀態），在這種弱的情況下，是、或者、，我覺得最多是這樣的。所以我們要保持一種控制，把意境唱出來。你把歌詞讀一遍我聽聽。

（學生朗誦歌詞）

好，你是哪里人呢？

福建人。

你看你的“南”字，還有其他很多字都不夠準確。一個聲樂學生，語言是很重要的，一定要把語言讀得很清楚，我們像朗誦家一樣去讀這個詞會更好。雖然你現在也還不錯，但是比如說（師范讀）“我來北地將半年，今日初聽一宵雨。若移此雨在江南，故園新筍添幾許”，這樣讀可能會更好。作曲家寫曲子往往是這樣的，根據文學家的詞去朗誦，在里面找語言的強弱、快慢，隨之而來的語氣的漸強、漸弱，這都很重要。為什么又要弱？又要回到原速（）？“若移此雨”，速度加快，最后“在江南”又唱回慢的，這里面有很多情感的層次。這一遍，你多注意下表情記號？這個速度得把握得好，注意聽伴奏。

（學生演唱“我來北地將半年”）

好，你能不能讓聲音再“走”起來？注意聽鋼琴（伴奏）的織體。（師范唱“我來北地將半年”）走動起來，像你的思緒在慢慢地滾動。

（學生演唱“我來北地將半年，今日初聽一宵雨。若移此雨……”）

好，你看這里就是我剛才強調的既是“弱”又要“回原速”，“若移此雨”恰恰應該是快點。你聽我唱，“若移此雨在江南”。為什么是這么唱？如果把這個雨移到我們江南，是一種急迫，對不對？如果是你那么唱，移到我們家院子或是我身后的竹林，筍會更多的生長。這種急迫的心情是通過“回原速”去體現，這個速度（變化）絕對是對情感的直接表達，我們一定要把速度定下來。這個地方為什么不能停？因為一旦慢了，急迫的心情就沒有了?！斑@個雨如果到了我們南方多好?。俊倍皇恰斑@個雨到了南方多好”。這種感覺就差很多了，一定要把這個速度記號看清楚。比如說“今日初聽”的時候，“漸強”一定要做到，“回原速”也要做到。前面一個“一宵雨”是慢的，接著就回到原速，“在江南”放慢，“故園”又回到原速。一定要把控細節，我們再來一遍。

（學生演唱）

能背下來以后，就不要這樣唱了。你可以倚在鋼琴這，伸出手，“我來北地”，懂嗎？你可以試著表演著唱。你要感覺我倚靠著窗，那邊是個長廊，雨一點一點的，觸景生情，產生對故鄉的那種向往。

（學生演唱全曲）

“添幾許”，跟鋼琴沒有完全合到一起，所以演唱的時候，不能光看自己的旋律部分，還要跟和弦對上。這個很重要，往往我們聲樂學習者只看旋律部分，不看縱向，和聲的對位很重要。這個音跟這個和聲是幾級，是什么色彩？和弦是開放的還是密集的？這都要運用上你的感覺。你注意感覺和聲的音色好吧？咱們再從“若移此雨”開始，好好聽鋼琴。

（學生演唱“若移此雨在江南”）

所以，我們的耳朵在舞臺上要同時負責幾件事情。你要聽聲音在音樂廳里的效果：我的聲音漂亮嗎？是我平時想要的聲音嗎？你還要聽鋼琴的織體，我的拍子對了嗎？我的音色對了嗎？和鋼琴伴奏合在一起的效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效果？這都是要在舞臺上注意的事。你應該多注意聽鋼琴，要分辨通過這個建筑物和空間傳導出來的聲音和那個錄好的唱片中的效果是不是一種東西，怎么去調整？

（學生演唱“若移此雨在江南，故園新筍添幾許”）

“幾許”拍子不夠。作為一個男低音，這個低音區恰恰是你要發揮出音色的地方，要放下來，不要收得太早。

（學生演唱“故園新筍”）

這就是我想說的，你的嘴巴松了，字跑掉了，音也跑了。“故園新筍”，不要用太大的勁，語言上一定要干凈。唱“遙遠的故鄉”時，不要看地上。你的視覺會對聲音會產生直接影響，也會影響表演，音樂結束后不要著急收，這才會有完整的音樂。

來，接著再來一段。表演一定要有畫面感，一定不能往地下看。這不是故園，這是你現在的地方，或者旁邊一個小菜地，隔著幾千里的路程，這種視覺和這種距離感也要有。表演就是這樣的，不要說歌小，這歌就21小節，你能把這故事講清楚嗎？我聽雨，我在故地聽雨，不是在我家的地方聽雨。因為你今天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雨聲，如果把這個雨聲放到故鄉，那兒是不是長出的是春筍？在北方可能植物嫩葉慢慢出來了？是不一樣的感覺。所以，就短短的四句話，短短的21小節要把你這片刻的思緒、情感表達出來。難就難在這，經典就是這樣的，它不像一首大的歌曲，讓你有那么長的篇幅去感受，不會用那么多不同的音樂的、語言的元素去表現一個東西。越經典越這樣，包括德國藝術歌曲也是一樣，是吧，孫老師？大師的作品就是這樣的，對我們歌唱家的要求就高了，你必須頃刻間要把這種東西傳遞給觀眾，讓他們能感受到，一下就能代入那種意境。最后我們再來一遍，把譜臺拿走，認真地按我剛才說的，從表演、聲音、語匯、意境各方面，把事說清楚。你也可以這樣慢慢地走路，畫面也可以，你就站在這，孫老師起了（伴奏起，師范唱）。你看這就更容易代入音樂和情感，其實可以有很多設計，這歌那么“小”，你要唱出跟別人不一樣的內容，就要把自己融入音樂，表達清楚。但，如果別人接收不到你表達的內涵，那么你做的這些就是沒有意義的。所以說“以小見大”，我覺得更有意義。歌“小”，但產生的影響是不一樣的。你要這樣考慮問題，我們不是去拿“大”歌喊，為什么我會有這么多的要求呢？因為你的聲音，在一年級的孩子里應該是很好的，聲音上沒有太多的技術問題，那么就是在語言的意識、音樂的意識、演唱的意識、表演的意識，這些東西合在一起傳導出演唱者的意識。我覺得這樣對你要求更有意義。好，你完整地來一遍，用腦子唱好。

（學生演唱全曲）

最后一句“添幾許”再唱一遍。

（學生演唱“添幾許”）

好的，前面兩個和弦對了，最后一個音長一點，譜子上差不多是兩小節。和聲對上了就是不一樣，“添幾許”都要對上。

（學生再次演唱“添幾許”）

你聽這低音多漂亮，“添幾許”還可以長，這樣會好很多！

剛才，鐘昊東同學演唱了《聽雨》這么一首短小精悍的中國古典藝術歌曲，很柔美。下面，咱們唱一首莫扎特的歌劇選段，《費加羅婚禮》中巴爾托洛的詠嘆調《復仇》（），看看他在技術上在氣息上、音樂表達上還有什么進步的空間。

（學生演唱《復仇》）

很好，作為一個一年級的低男中音來說，已經很好了。這個歌應該說是比較難的，在聲樂教學里，我也始終遵循著循序漸進的原則。他從高中開始，已經跟我學習了一段時間。在這之間，其實亨德爾、莫扎特的作品都唱了很多，小的中國藝術歌曲也唱了很多，到現在差不多已經兩年時間了。因此他跟一般的一年級學生不一樣，他現在聲音比較成熟，身材條件也是蠻好的?，F在我讓他借助這些莫扎特的歌劇詠嘆調進行訓練，我覺得是合適的。剛才也聽了，他的聲音在演唱上沒有任何負擔，沒有任何拼命“喊”“撐”的跡象。但是我想說一下，莫扎特跟威爾第不一樣，你唱的莫扎特應該更加經典、典雅一點，“放”是相對的、不能超出這種審美范疇去“放”。咱們從頭再來一遍，我幫你說一下。

（學生演唱）

莫扎特的特點就是一強馬上弱，你聽我唱，（師范唱）這樣就好了，不要用力過猛。還有，下面“detta”是個雙輔音（師范唱），你有沒有注意鋼琴兩行中間有一個和是什么意思？

一個強，一個弱。

（師范唱）這就是莫扎特最大的特點，一定要記住，放出去馬上就收回來。

（學生演唱）

聲音很好，但是你的節奏感要加強，一定要找到拍點（師范唱），要準確，強弱要有感覺。這個“un”其實“e”才是最關鍵的，這個詞的意義沒有“e”重，所以一定要把“e”放在最后一拍，“eun”帶過去。

（學生演唱）

這里用力太猛了，你看鋼琴又是，（師范唱）要學會讀譜子，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是很多人的問題，我們聲樂的人往往只看聲樂那行譜。你看在莫扎特的譜子里，聲樂部分那塊譜任何表情符號都沒標，都標在鋼琴部分，夾在鋼琴的低音和高音之間，所以你應該注意鋼琴部分的譜子，你看這都是，不要太喊。

（學生演唱）

你看這就是近乎莫扎特的風格了，之前你那好像是威爾第一樣，你把自己的所有聲音都“喔”往里面唱了。莫扎特不是這樣的！另外，莫扎特最大特點是不能把聲音唱“爆”，聲音就典雅了。不能粗魯，一定是宮廷化的、溫文爾雅的感覺。

你現在唱的聽起來似乎都對，但在我這里，音樂你還有兩拍沒有很準確（師范唱）。所以莫扎特的音樂跟其他人不一樣，稍微快點或慢點都難受，不像普契尼的作品可能還有點自由（師范唱），莫扎特一定要準確。

（學生演唱）

好，為什么要你聽伴奏，你知道嗎？因為你注意聽第一個和弦，（會發現）這個伴奏就是啟發你情緒的。

（學生演唱）

這四句，你唱得非常漂亮，但你知道什么意思嗎？

滑稽、機智、判斷、洞察。

你看都不一樣吧，你把歌詞的意思說清楚，就會產生不一樣的效果。你看我唱這四句，有沒有感覺到都不一樣？（師范唱）所以說，唱得好一定是很認真的讀譜。另外，讀譜不光是學會讀音。你現在的意大利語讀得馬馬虎虎，下一步要把字對字都標清楚，標清楚依然不夠，還要表現清楚才是我們要的最終結果。

（學生演唱）

聲音不要散掉了，跑到后面去了，這就是一個關鍵的技術難點。很多人都喜歡把嘴張大，好像張得越大，聲音越大一樣。不是不應該張大，是你張大以后，聲音“倒”后面去了，同時散掉了。我剛才唱的，你可能會感覺到我跟你不一樣，我張大嘴和不張那么大嘴時聲音密度是不一樣的，往前的音色、音質是不一樣的。

你不要單獨去想你的音，要聽伴奏，伴奏都跟你有關系的。如果用耳朵聽鋼琴，你的節奏會很好，音也會很舒服的。

（學生演唱）

為什么這里有附點呢？這個附點就是為了讓那個“vi”更有力量，你聽我唱（師范唱）。這個音樂如果你唱對了，表演會更輕松。

今天就到這里，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