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辭（組詩）

李艷芳

江上風煙白

全面禁漁之后，

江面上筏排就少了

多的是輪船。巨大的船舶從天邊靠近

又帶著笛聲遠去

沿岸捕魚的人

如今無所事事

掛魚的竹桿、曬魚的葦箔、閃光的鱗

就堆在草叢里

江水依舊浩蕩

汛期、捕撈、漂泊、鰱、鯰——

成為一堆閑置的詞

沿江山巒依舊蔥郁

放出霧氣，再適時吹散它們

日暮秋煙起

在云南

哪里的梯田都壯觀

哪個時間的梯田都讓人驚嘆

這農耕時代的版畫

流質的版畫

總是變幻顏色的版畫

風從山上吹到山下

雨從山頭漫到山腳

水牛蹚出的水波

水稻擺動的風浪

太陽總是落得很慢

炊煙彌漫，村寨宛如積木

月亮起處，秋日漸深

泥丸一樣的人走在梯田

一般是看不見的

如果她唱歌，歌聲直追

散亂的白云

梯田人家

在元陽，山勢越爬越高，

到云里去了

哈尼的梯田，修得宏大而細密，相信世上技藝高超的畫師

也難以畫出

因為不是扎勒特

吹巴烏的姑娘，沒有吹奏出一場別開生面的木雀舞

年老的婦人在蘑菇房子做糯米粑粑

她走出來，瞇著一雙老眼

她說房子光線不好，也想學村里人

拆了舊的，蓋石頭瓦房

要蓋就蓋在梯田一側的坡上，下雨天抬眼就能

看見云上的山

苦蘭芨

在梯田中揮動樹枝，蹚水耕田的牛

都是一副慢性子

在山路上遇見的樵夫

多喜愛喝茶

哀牢山一路把云貴高原和橫斷山脈切開

河水有酒的氣息

河水映照哈尼姑娘

苦蘭芨一樣的心腸

巴烏、笛子、響篾、葫蘆響起來了

年輕的姑娘從耳房出來

歡快的歌聲如同百靈

憂傷的歌聲有苦蘭芨輕微的苦

高原女人

男人去山上采柏樹枝

他是騎馬去的

一大早，拉珍在氈房里炸油果，烤羊肉

準備古突——

她會在忙完這些之后

洗頭發，認真梳理長長的辮子

新經幡已經換好，就在房頂上

吉祥地飄著

無論下不下雪，明天一早，她都會去河邊

用木桶背新水

月光糧倉

天黑了，貧窮的人家也會升起炊煙

把小方凳搬出

去河邊洗什么

洗洗再拎回來

月亮是牛頭嶺放養的一頭水牛

一晃一晃拉一把木犁

黑豌豆攤在簸箕

油菜籽就要拉去街上

放養的稻苗，偶爾響起一串

潑剌聲

月光是一個容器

人間的一切，它照單全收

雨是上天賜予人間的道場

我見過一些雨

下在山坡上，而山坡之下沒有

這是鮮少遇見的場景

更多時候的雨下得聲勢浩大

下得整個山谷

仿佛一場悲壯的交響曲

萬千事物在音樂里死去

爾后再活過來，在流水深處獲取新生

尤其是夜晚的雨

仿佛有人一起唱誦：雨水跌落新鮮的山崖

松針有綠色的波浪

有沒有一條街，可以讓人走到黃昏

如果可以，這樣的街我會把它

放在龜湖村

街上賣東西的，走著的人

都是老街鄰

黃昏里，孩子結伴奔路

老人在香樟樹下，守著石凳、石桌、舊的石獸

從山上吹來的風

有些涼意。從巷子吹來的風

有些香甜。如果可以，我想在街上坐久一會兒

直到暮色徹底收藏起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