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毛新 徐 蕾
(1.浙江工商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2.工商管理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社會空間這一概念最早由涂爾干提出和使用[1],其本質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2]。筆者認為,現實中的社會關系非常復雜,對于人們來說,用“三維立體結構關系”來類比這種社會關系,遠比用“平面的結構關系”來類比更加地形象貼切。而在我們的觀念中,“三維立體結構關系”應當從屬于空間幾何的概念,于是這種社會關系很自然地用“社會空間”來表達。因此,“社會空間”這一概念帶有很強的“隱喻”色彩。高校創業教育需要構建良好的生態體系,需要形成高校與政府、企業、學生之間多方聯動、相互支撐、相互作用的良性運行機制[3]。在社會空間理論視域下,從外部空間看,高校創業教育的空間場域內嵌于特定的外部社會空間結構之中。高校既被動地受此空間結構的影響,從而獲取獨特的資源并受到特定的限制,同時又可以通過積極的外部互動,不斷地優化其所處的空間位置和空間互動質量;從內部空間看,高校內部空間的創業教育資源分布從來都不是均質的。通過對這些創業教育資源在高校內部空間的優化布局,同時引入適當的外部資源,高校內部可以營建出若干個高密度的創業教育微空間;從動態演化看,若干個微空間可以與外部社會建立或強勁寬廣或微弱狹窄的交流通道。通過這樣的通道互動,這些微空間的發展會呈現出或拓展延伸或收縮停滯的狀態。
與英美等國家的“市場推動型”高校創業教育有所區別的是,中國高校創業教育在既往的發展歷程中具有鮮明的“政府推動型”特征[4]。經過20多年的探索(1)很多學者認為,中國高校創業教育以1997年清華大學舉辦“創業計劃大賽”作為標志性事件而首開先河。,高校創業教育在我國已經取得了長足的發展[5]。在各方支持和教育部門的積極引領、示范推廣下,遍及全國各地高校的“全校性創業教育”總體模式已經初步形成。展望中國高校創業教育的未來發展,如何進一步提升高校在創業教育中的內生動力,是一個充滿現實意義的話題。只有高校的內生動力進一步強化,不同地區的高校利用所在地域的資源特色開展創業教育的探索才能進一步深化。也只有強化內生動力,高校創業教育才不會因為教育行政部門關注重點的調整而受到影響,高校創業教育的長效發展機制才能得以建立。
“如果未曾生產一個合適的空間,那么改變生活方式、改變社會就等同于一句空話”[6]。同樣的道理,高校的創業教育發生在特定的社會空間之中,高校只有生產出一個優質的微空間,才能實現高校創業教育環境的整體優化。借用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理論,高校創業教育是“在空間中實現對創業者的孕育”,同時高校創業教育更是“‘孕育創業者空間’的孕育”。而且只有后一種孕育機制的不斷優化,高校創業教育的自然生態才會不斷地優化復制,長久的內生動力才會自然地生成。那么,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具有哪些類型?如何有針對性地開展空間創設?如何優化高校創業教育空間中的各種力量,以利于空間的再生產?對這些問題的研究顯然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
空間曾經被當成固定、呆板、一成不變的存在,但近代以來,對社會存在與社會空間的內在關聯的認識在不斷地深化。涂爾干、韋伯、布迪厄、福柯等社會學家在各自的研究中均有深入的論述,一致性的觀點是,社會空間結構對于其中的群體和個體會產生重要的影響,而且這種作用關系是非常深刻的。福柯認為,空間是任何權力運行的基礎,社會空間并非物質形式的容器,而是活生生的社會構建。“空間表現出各種不同的社會關系,但又反作用于這些關系”[7],因此,社會關系構建社會空間,同時不同的社會空間又會形塑各類社會關系。Gotham認為,社會空間可以視為一種塑造、刻畫社會活動并且指引社會行為的社會架構。社會空間表征社會關系,從一定意義上而言,社會空間即社會關系。所以,從某種角度來看,“空間中的生產”生生不息。法國學者列斐伏爾在其1974年出版的《空間的生產》一書中進一步提出,不但存在“空間中的生產”,更存在著“空間自身的生產”。空間并非自發生成的,而是人所創造的產物,是由各種動態變化著的元素遵循各種規則,順應一定的歷時性秩序構建而成的,因此,“空間”本身也是一種“產品”[8]。在動態的空間中,各種元素彼此作用,構筑出一組組特定的文化符號,使在其他空間中被人們不以為然的事情,在這個空間中卻習以為然。科爾曼對此類文化元素的作用有過經典分析,認為在條件合適時,此類文化元素能夠有效地轉化為勞動、資本。因此,可以將文化元素視為一種“資本”,即“文化資本”。筆者認為,社會空間中的這種特定文化資本現象,在高校創業教育中可以發揮出巨大的空間的文化育人功能。即在這個高校空間中學習生活過的學生,能夠得到完全不同于在其他社會空間中得到的收獲。
以上述視角審視大學校園空間,即便是有圍墻圈定的清晰邊界,其物理空間的意義也顯然應該讓位于社會意義。高校教育活動的展開,以物理空間布局和設施為基礎,物理空間之間各種力量的影響和關系互動,對高校創業教育空間的作用十分巨大。一定物理空間的創設,在創業教育初期具有重要的意義。因為開設或劃定特定的物理空間,使得高校教育組織者對于此項工作重要性的共識關系得以物化凸顯,同時也有利于在校內形成圍繞創業教育的更好的物化資源組織關系。從這個角度而言,高校校內創業園等專門性創業教育物理空間的設立,對于高校創業教育具有重要的基礎性價值。在高校校內的創業園或創業孵化器、創新中心設立之后,一類不同于以往校內師生互動關系、生生互動關系、師師互動關系便會漸漸形成。這類新的互動關系,在互動過程中會從無到有,漸次地創設出一套成文和不成文的規則體系。而這套規則體系,會很自然地向新進入這一空間的師生施加一定的拘束力,于是高校創業園和創業孵化品就能發揮出形塑某種校園師生關系的功能。這一社會空間運行越有力,其形塑功能就越強大。
對于沒有開設校內創業園等專門性教育物理空間的高校而言,開設創業教育課程、組織創業教育活動,其背后的邏輯就是固定或不固定地將某些空間(教室、會議室或某些室外地點)創設為臨時性的創業教育空間。由于這些空間是臨時性的,空間標識性不強,因此其氛圍感、儀式感較弱。如果這些課程和活動的質量很高,對學生的代入感很強,學生就能夠間斷性地深度嵌入到這種臨時空間中。此時,由于這種臨時性的空間與其他空間邊界性不清、相互交融,學生在接受這些教育內容時,就會感覺到更為貼切和自然,教育效果就可能會更加地持久。與此同時,那些沒有開設校內創業園等專門性創業教育物理空間的高校,很多時候意味著學校領導層的重視程度不足,在這種背景下,往往難以建立起創業教育課程和活動的質量保障機制。因此,筆者認為,在高校開展創業教育初期,開設標識度很強的創業園等專門性創業教育空間很有必要;但當高校創業教育發展到中期階段,創業園等專門性創業教育空間的規模不宜盲目擴大。此時,物理空間層面的作用應讓位于社會空間層面的作用。低運行質量的創業園的擴張反而容易引致參與者的失望和旁觀者的質疑,對創業教育產生負面作用。這一點在某些高校已經有所顯現。這些高校為了表現其對創業教育的重視,開辟出大面積的校內創業園。但由于文化資本營建不足,外部社會資本對接乏力,縱然有比較充分的物質空間保障,學校也投入了一定的經費支持,卻仍然難以克服創業活動形式上的自娛自樂和實質上的與社會脫節。一旦參加比賽或謀求政府補貼的功利性目標不被鼓勵,此類物理空間就難免陷入進退兩難的尷尬局面。筆者認為,對于國內一大批創業教育發展較好的高校而言,需要高度重視這一問題,這是決定其創業教育能否實現質量提升的關鍵。
高校創業教育資源并非均勻分布,而是形成一些相對密集空間。如果把這些相對密集空間比喻成空中的一片片云朵的話,那么這些云朵中的結構或緊致或疏松,云朵與周邊天空的分界或清晰或模糊。若把這一片片云朵類比為高校創業教育微空間,這些微空間雖然在概念上屬于校內空間的一部分,但同時直接嵌套于外部社會,而并非事先嵌套于高校,再由高校嵌套于外部社會。這種兼具“并列嵌套”與“層級嵌套”特征的復雜結構,使得高校創業教育微空間具有自身的獨特優勢。由于是“并列嵌套”,這一微空間相比于一般空間,與外界社會的對話渠道更加的通暢。這些微空間經常可以運用嫻熟的市場話語對接市場資源。這一空間中的教師也更容易與市場組織之間產生更多的交互流動。具體表現為,不斷地有創業指導教師被公司“挖走”,或者直接離崗創業。由于“層級嵌套”,這些創業教育微空間仍然受到高校文化和制度的約束與影響,可以更方便地與高校科研團隊對話,并且可以更便捷地深入挖掘校園內潛藏的科技創業資源。
高校內部微創業教育空間由于同時嵌套于校園空間和社會外部空間之中,很容易形成一套獨特的符碼及話語體系[9]。從筆者的觀察來看,這些微空間對校內常常需要呈現它的市場性,以展現其在培育人才、促進學科建設、社會服務工作中的獨立價值,從而獲取更多的校內資源;對校外則需要突出它的校園性,在展現其科技含量與潛力的同時體現誠信保障,從而謀求更多的市場信任。從這一角度而言,校園創業教育微空間可以發揮連接校園與市場的橋梁和紐帶作用。在這個空間中,時刻從事著把校園話語說給市場聽,同時也把市場話語說給校園聽的實踐。在具體的操作路徑上,這種橋梁和紐帶作用既可以通過“事的對接”來完成,例如通過具體的科技創業項目的實施運作來展開;也可以通過“人的對接”來完成,例如通過校友網絡關系實施深度合作創業來展開。
開放性和內嵌性,是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實踐中需要強化的兩個重要特征。一方面,如果缺乏開放性,創業教育容易成為“過家家”,淪為師生對創業活動的主觀臆想,是對創業實踐關系的“粗暴假想濃縮”。這也是目前不少高校創業園遭遇困境的主要原因。這些創業園中的許多創業項目脫離社會實際需求,事實上做不大、做不好,很大程度上屬于低水平創業,甚至存在不少的“假創業”。另一方面,如果缺乏內嵌性,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就變成了市場員工培訓班,高校科技創業教育的價值優勢就得不到彰顯,容易導致高校創業教育空間游離于高校專業特色之外,使得創業教育與絕大部分的學校專業教學相脫節。而創業教育與很多專業教學基本無關,與高校的各個實驗室距離疏遠,正是我國高校創業教育亟需破解的難題之一。一些內嵌性較低的高校創業教育園,直接引入大量的校外公司企業,把創業園變成高校的對外出租場所,學生的參與度實際上很少。這種創業園僅僅相當于在學校周邊開設了一個小市場而已。創設高校創業教育微空間,應當堅持校園主導性空間建設與市場共享性空間建設并重的原則,使兩者形成一種既緊張又接納的嵌套關系,實現相互的滲透和疊加,從而把校園創業實踐和市場創業運行進行有效地聯結。在這樣的校園創業教育微空間中,創業教育理論講授的有效性與實踐體驗的真實性才能夠實現深度的匹配。
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和其他社會空間一樣,不可能脫離于外界而獨立存在,而是層層嵌套于各層外部社會大空間之中。教育應該實現“教育融合力的匯聚”,更好地發揮“全社會教育”的作用[10]。在這些外部空間中,高校所處的地區社會空間對其影響最為直接。創業教育的重要使命之一就是培育企業家精神,而在民營經濟比較繁榮的地區,民眾自發創業的意識往往會更為強烈。當高校師生與這一外部空間發生頻繁的互動時,其創業意識更可能受到激發。因此,這些區域中的高校開展創業教育,最便利的選擇就是鼓勵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對外部社會空間更多地開放。具體而言,就是讓更多的老師學生在與企業家群體接觸、交流、合作的同時,建立更多的長效運行平臺。在過去的20多年中,許多不同地區的高校在創業教育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例如坐落在民營經濟比較活躍地區的義烏工商學院,充分利用毗鄰義烏小商品市場的外部地區社會空間優勢,讓學生在校內開設“淘寶班”,鼓勵學生創立網店,把師生與小商品市場的互動平臺化、長效化,開創了高校創業教育的“義烏模式”。又如溫州大學充分借助溫州皮革產業的地區空間資源優勢,與企業合作,在校內開設創業教育“紅蜻蜓”班,在解決企業創業現實小問題的過程中培育校內學生的創業意識。在此類實踐的基礎上,大膽地提出了高校創業教育的“溫州模式”。
與此同時,位于民營經濟發展相對滯后地區的高校,如果在開展創業教育中也秉承“開放為主”原則的話,則很可能帶來“反創業教育”的效果。因為在此類的高頻互動中,師生們得到的信息和體驗往往更傾向于“創業太難,不可輕易為之”的結論,這顯然不利于高校師生創業意識的提升。處在這類地區的高校,在創業教育中應該采取有針對性的開放策略。例如,組織本校的師生與本地區內特定的區域、特定的行業、特定的群體進行深度互動,甚至可以組織機制化的跨區域互動,引進其他區域社會空間的創業文化,改變高校科技創新中存在的“孤島現象”[11]。同時,這些高校在開展創業教育時應當更加具有使命擔當,在促進區域創業方面充分方揮高校的引領作用。即在某些行業領域中,高校師生的創業活躍度應當走在本地民眾的前面。
區分“民營經濟繁榮地區”與“民營經濟滯后地區”的高校創業教育空間,不但有利于優化高校進行創業教育的策略選擇,同時也有助于更客觀地評估、扶持不同地區的高校開展創業教育。顯然,處在“民營經濟繁榮地區”的高校在開展創業教育時更加具有優勢,更加容易取得成績和獲得鼓勵。而對于在推動區域經濟發展中同樣具有積極意義的“民營經濟滯后地區”高校,政府行政部門應當給予更多的政策扶持,使其在地方創業引領上發揮更大的作用。如果無視兩者的區別,處于“民營經濟滯后地區”的高校一味地模仿“民營經濟發達地區”的高校,就容易出現形似而神不似的情況,甚至會引發南轅北轍的困局。
福柯認為,我們正處于一個同時性(simultaneity)和并置性(juxtaposition)特征共存的時代(2)參見《都市文化》第1輯,包亞明:《后現代性與地理學的政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版,第19-28頁。。高校創業教育空間既是一種現實性的社會空間,更是一種歷時性的歷史疊加空間,某些既往的元素不同程度地凝滯在當下的空間之中,對于空間中的群體產生深刻的影響。“我們由此獲得的是空間的無限多樣性,即一種空間堆積在另一種空間之上”[12]。進入空間的各個群體的特征不同,在同一個高校創業教育空間中的反應也會有所不同。而這種區別又會反作用于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影響著高校創業教育空間的特征和未來走向。對于來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學生個體而言,其家庭創業氛圍的差異巨大。那些來自有積極創業經歷和體驗的家庭,且父母又鼓勵子女大膽實踐的,其創業意識往往很強,而且創業素質較高;那些來自家庭成員雖無創業經歷,但父母對于創業活動心有期盼的家庭的學生,往往對接受創業教育也有強烈的期待,因此這兩類家庭的創業氛圍相對較強。
高校創業教育空間是人承載起來的空間,在“家庭創業氛圍較強”學生比例較高的校園中,開展創業教育的基礎會更好。對于校內創業教育微空間而言,有針對性地分析本空間內學生群體的歷時性成長空間特征,對于有針對性地開展教育具有積極的意義。由“家庭創業氛圍較強”學生群體組成的校內創業教育微空間,更多地需要實施“分類賦能型創業教育”。即針對不同學生的特色,提供有針對性的實踐平臺,引導開展應用型實踐,將學生的潛在素質盡快地轉化為外在性應用。著力引導學生在創業教育過程中有事可做,而且在可能的情況下把所做之事與專業優勢相結合。把事情做細、做實、做真,而不必過多地擔心學生在此過程中會經歷挫折和失敗。在“家庭創業氛圍較弱”學生比例較高的高校創業教育社會空間中,應該提供更多的“泛化啟蒙型創業教育”,即為學生提供更多的接觸中小創業者的機會,使空間中的個體更多地了解創業中的苦與樂,深刻地理解創業活動是人人可為之事;理解創業是個連續的過程,一次或一時的創業失敗并非真正的“創業失敗”,而僅僅是“創業過程性挫折”,是創業成功的必要經歷。
筆者認為,當下高校創業教育對于歷時性成長空間問題的關注明顯不足。這不但體現在各個高校對本校學生的群體特征缺少階段性分析,更體現在各個高校缺乏對校內創業教育微空間的總體精準定位。這導致了很多高校的創業教育還處在泛化教育層面。高校對于學生在創業教育中塑造“自我反思能力”的關注不足[13],不少學生感到創業教育的“水課”和“水活動”過多,各類創業類比賽的“做秀”成分較多,純為獲獎而參賽的比例不小。導致上述問題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建設中的針對性不足。當用現時性外部地區空間和歷時性成長空間雙重視角來分析高校的創業教育空間時,不同高校創業教育空間的對外措施、對內措施和目標定位可以變得更加地明晰(見表1)。

表1 二維視角下的高校創業教育社會空間分析
福柯認為,社會空間是一種權力統治,是一種使人與人產生關聯的技術[14]。同時認為,社會空間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象征性符號,這些符號以自身獨特的模式影響著空間中的各類主體,表達著“不在場”權力主體對“在場”的人的要求和價值期望[15]。布迪厄認為,社會空間中充滿了各類正在作用和隱而未發的力量,這些力量通過爭奪,實現其持續或改變空間中各種力量的構造、形態的目的[16]。以此為視角,高校創業教育空間看似以高校為主體的建構,實則是各種“在場”和“不在場”力量基于各自目標發揮作用的場所。高校創業教育空間的存在,是基于多種力量之間互動所產生的社會關系。高校內部各個優質的創業教育微空間如果想各自“擴張”或者自行復制,從而產生新的空間,即實現空間的再生產,顯然需要這些外在力量即社會關系發揮出適當的合力。
回顧過去20多年中國高校創業教育的發展,可以發現一系列外部力量在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教育行政主管部門自2002年起開始認定“試點院校”或“示范院校”(3)2002年,教育部高教司確定9所高校為“創業教育試點院校”;2016年、2017年,教育部分兩批認定了200所“創業教育改革示范高校”。,并持續推出一系列鼓勵措施。由于“試點院校”“示范院校”這樣的稱號來自教育部的官方確認,而且得到認定的高校數量有限,程序嚴格,因此其具有明顯的行政權威性,能夠給獲得認定的高校帶來聲譽的提升,甚至在一些考核評比中可以為高校帶來加分或肯定。根據布爾迪厄的社會資本理論,這種受到社會認可的,能夠生產、再生產和長期積累的榮譽、聲望和精神,并帶來特殊性或神圣性的符號化的資源,事實上是一種符號資本(4)布爾迪厄既把符號資本看作是其他三大客觀資本(經濟資本、社會資本、文化資本)的表現形式,又把它看作是相對獨立的,與其他三大資本并列的第四種資本。。這種無形的、象征性的資源,可以為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實施的創業活動增加正當性,提升榮譽性,并獲得更多的可信性和影響力。
近十年來,越來越多的各級地方政府推出了鼓勵大學生創業的政策,積極建立各種針對大學生的創業園,支持大學生創業教育,同時主動支持高校內部的創業園建設。地方政府開展這項工作的主導性目標,是鼓勵科技創新,促進地方經濟升級。地方政府鼓勵與支持高校的創業教育活動與地方產業進行深入互動,鼓勵企業界人士擔任大學生創業活動的評委或導師。基層地方政府越來越多地引導大學生直接參與校外的社會創業比賽,使大學生的創業比賽更加具有企業真實性。這樣,高校創業教育空間與高校外部社會的互動變得越來越多,外部社會主體主動參與高校創業教育的頻度也在不斷地增加。在社會交往體系中,異質性社會主體的良性運作,常常會帶來社會資本的突破性增長,使參與交往的主體能夠獲得相比于傳統交往模式更大的收獲。地方政府和企業的參與支持,使高校創業教育符號資本的生產和場域獲得一整套更加強大的社會認可和評價體系。這些外部主體通過各自的聲譽和影響力,為大學生創業活動的意義和價值進行背書,使高校創業教育空間的資本積累更加地豐沛。
與此相比,社會公益組織、學生家長、高校專業教師等群體對促進高校創業教育空間發展所發揮的作用尚顯不足。雖然社會公益組織對于高校公益創業教育項目向來非常支持,而且高校志愿服務向公益創業轉化也很受歡迎,但目前社會公益組織參與高校創業教育的規模和頻度仍然有限,尚未形成有影響力的工作模式。部分學生家長主動參與或支持高校創業教育的主導性目標,目的是為了學生素質的提升和今后更好地發展,但也有相當比例的家長參與創業教育活動的積極性有待提高。許多擁有豐富創業教育資源的家長,比如自身就在從事創業活動的家長,卻很少與學校形成創業教育的良性互動。部分高校教師和行政人員,尤其是負責創業學院及共青團工作的老師,近年來格外重視創業教育,主導目標是培養人才和擴大學校的影響力,但其余的專業教師群體對于創業教育還是顯得比較疏離。
綜合分析,各種力量對高校創業教育空間施加的影響大小是各不相同的(見圖1)。總體而言,在過去20多年中,教育行政部門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企業、投資人和地方政府的作用有待提高,專業教師和家長的參與度則明顯偏低。創業教育在高校的內生動力仍然不足,尚未成為高校自身的強烈需求。可以設想,在這種背景之下,教育行政部門如果減弱其在此空間的力量,那么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將存在迅速萎縮的可能。

圖1 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外部力量影響分析
1.從重視物理空間建設轉向重視社會空間建設
要實現創業教育空間的良性再生產,首先需要從重視物理空間建設轉向重視社會空間建設。相當多的高校把物理性的創業教育環境建設作為一項重要的工作舉措,例如設立校內創業園和創業孵化器。許多高校還建立了實體化運行的創業學院(5)以浙江為例,2015年5月浙江省教育廳下發《關于積極推進高校建設創業學院的意見》。截至2017年5月,浙江省已有101所高校建立了創業學院。,配備專門的辦公室和專職工作人員。不少高校把組織參觀本校的創業園、創業孵化器和創業學院,作為對外展示創業教育成果的重要內容。前文提到,在創業教育初期,高校重視物理空間建設,這對于凝聚共識、推進創業教育具有非常積極的意義。但是隨著創業教育的深入,高校創業教育社會空間建設將會變得越來越重要。如果過多地停留在物理空間層面建設,過度地重視物化的呈現功能,將可能導致“為了創業教育而創業教育”的現象。這也是一些高校創業園運行效果不佳的重要原因。一些學生創業項目明顯不接地氣,甚至創業園的大部分項目與外界市場需求明顯脫節,學生創業項目的展示功能明顯大于現實功能。這一現象也出現在很多大學生創業大賽中,表現為“純粹為了獲獎而參賽”,以至于在參賽中不同程度地進行“包裝”和夸大。
在社會空間視域下,高校創業教育社會空間的互動質量非常的重要。忽視這種互動,將可能出現亞歷山大所說的“表征危機”,即我們生活的世界與我們所描述的世界成為兩個明顯不同的世界[17]。如果一些高校所宣傳的創業教育成效與在校師生的現實體驗存在明顯差異,如果很多學生在比賽中所宣稱的創業項目連自己的內心都是質疑的,那么這樣的創業教育空間事實上已經出現了“表征危機”。同樣地,如果過分地注重高校創業教育物理空間的建設,過分地注重高校創業教育顯性成果和量化指標的考核,那么出現這種“表征危機”就難以避免了。重視社會空間建設,需要對空間中人的真實互動質量更加地關心,開展更多接地氣、有生命力的項目,而不僅僅重視所謂的品牌性、標志性項目。這就需要教育行政主管部門適度地弱化對高校創業教育的考核,降低創業教育標志性成果在高校各類評估中的占比,引導高校開展更多的“小項目”“實項目”,把創業教育的社會空間質量提升真正地做細、做實。
2.從內部空間的單一微空間發展轉向眾多微空間發展
目前國內大部分高校已經落實了教育部的要求,開設了創業教育必修課。在此基礎上,大部分高校依托校內創業學院或校團委,開設了創業園等專門性創業教育空間,總體結構趨同。參與校內創業教育空間的高頻互動人員的身份較為一致,互動形式較為單一。如果把校內開展創業教育的社會空間想象為天空中的云團的話,那么在同一所高校內,這種云朵的“形態”還比較單一,而校與校之間云朵的“形狀”也非常地相似。筆者認為,這就意味著單一微空間發展中存在的問題,主要是人為設計的痕跡較為明顯,與本校的特色結合不足,創業教育的基層參與活力尚未被充分地激活。高校內部、各個學院內部的系、室和各類研究所,還沒有成為創業教育活動的組織者。或者說他們雖然有時也會開展一些創業教育活動,但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和充分的支持與鼓勵。高校內部只有建立眾多的創業教育微空間,并讓這些微空間在互動中發展,才能使創業教育精彩紛呈,才能讓更符合本校特色的創業教育項目自然地孕育而成,創業教育空間的整體質量才能得到提升,空間的自然擴張和復制再生才成為可能。
3.從外部空間的聚焦性互動轉向多元性互動
在我國高校開展創業教育初期,為了更好地凝聚共識,實現示范引領,多個中央政府部門大力推廣全國性的創業計劃大賽(6)從1999年起,共青團中央協同教育部等部門舉辦“挑戰杯”全國大學生創業計劃大賽,每兩年一屆,舉辦至今。從2015年起,教育部會同多個部委聯合舉辦“中國‘互聯網+’大學生創新創業大賽”,每年一屆,舉辦至今。,取得了很好的社會效果。但是創業教育畢竟屬于一項長期的系統性工程,在全國高校已經基本普及創業教育的背景下,再繼續過于強化這類全國性比賽會產生一定的負面效果。容易引導高校過度關注此類外在量化指標,導致“為了獲獎而獲獎”現象,從而忽視內在創業教育質量的提升。要破解這一難題,就需要改變高校外部空間的互動模式。
首先,教育行政部門尤其是中央教育行政部門的積極推動,對于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建設的影響巨大。但隨著現實的不斷發展,高校創業教育空間建設需要地方政府發揮更大的影響力,唯有如此,高校創業教育對地方經濟的創新升級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其次,需要各類企業和投資者發揮更大的作用,這樣,高校創業教育的有用性才能得到加強,高校的科研創新優勢與市場結合的有效性才會得到提高。最后,家長群體在創業教育空間的影響力應當得到更好的發揮。因為對于每個受教育者而言,其同時嵌入在家庭空間和校園空間之中,只有實現這兩個空間的良性互動,教育的優勢才能得到更好地發揮。此外,社會公益組織和其他社會力量在高校創業教育空間中的作用也應當得到進一步的加強。總體而言,高校創業教育空間與教育行政部門聚焦式的外部互動關系,應當逐漸讓位于與更多主體的多元性互動關系,唯有如此,高校創業教育空間的內生動力才能得到提高,創業教育空間的再生產能力才能得到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