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街道，兩個世界

高野遠

我在耶路撒冷工作近兩年，總覺得極端保守派猶太人很難接近。他們是猶太教徒中最忠實于《圣經》教律的群體，一身黑衣黑帽盡顯別具一格的氣質。

極端保守派猶太教徒擁有政黨，也會參加大選。雖然如此，以色列的其他猶太人卻常說，他們與極端保守派幾乎沒有接觸，是兩個“平行世界”中的人。

大約在19世紀，以色列出現了被近代西歐“同化”的潮流，反對這一潮流并選擇忠于傳統的猶太人被視作極端保守派。在遭受納粹德國的大屠殺后，幸存下來的猶太人于1948年在以色列建立國家。但是，許多極端保守派猶太人認為，救世主還未降臨，無法實現猶太人的主權，因此不承認以色列為國家。

除了以色列，極端保守派猶太人還在美國和英國等地建立了社區。最有名的是位于紐約的猶太人社區。2020年，一部描寫居住在布魯克林地區的極端保守派猶太女性的電視劇《離經叛道》在當地引起了很大反響。

38歲的莫蒂·巴列夫在極端保守派猶太人的“平行世界”中生活了20年。“這條街道的那一側是另外一個世界。”他說著便帶我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有的極端保守派猶太人甚至一生都未曾走出過這條街道。”巴列夫生活在耶路撒冷一個極端保守的猶太社區，那里幾乎見不到亞洲人，因此，我跟著巴列夫走在街道上，人們看他的眼神總有些異樣。

走在耶路撒冷大街上的男性，通常身穿黑色西裝和白襯衣。“從他們胡須的長短、鬢角是否卷曲、帽子的形狀和鞋子的顏色等細微之處，你就可以一眼分辨出他們屬于哪個宗派。”巴列夫說。

耶路撒冷的女性婚后會用方巾遮住頭發，因為教律中有這樣的教誨：男性不能受妻子以外的女性誘惑。但我感到詫異的是，在大街上偶爾還會看到金發女性。巴列夫解釋說，那是她們戴了假發，極端保守派的女性也愛時尚。在巴列夫生活的地區入口處，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女士們，請不要穿暴露的服裝進入此地。”即便是游客，也必須穿長袖和長裙進入。

身著傳統黑色服裝的極端保守派猶太教徒

極端保守派社區隨處可見的海報是重要的信息來源。

| 青春期不能戀愛 |

極端保守派有各種各樣嚴格的行為規范，尤其是性方面的規范。從幼兒園開始，男童和女童就被分開。按照規范，在青春期是不允許戀愛和結婚的，但到了20歲，收了錢的媒人會根據家庭狀況和在宗教學校的學習成績等條件安排青年男女相親。

| 沒必要學英語和數學？|

極端保守派猶太人還以子女多而聞名。據以色列民主研究所稱，女性人均生育6.6個孩子，生10個以上孩子的也不足為奇。據統計，以色列極端保守派猶太人約有117萬，占全國總人口的12%左右。由于孩子和年輕人很多，極端保守派人口占比具有上升趨勢，據估計，到2065年，其人口總和將超過640萬，占以色列總人口的30%以上。

極端保守派人口的增加，也讓國家的負擔加重了。這一群體的貧困率超過四成，許多人都靠著國家救濟生活，一些宗教學校也要通過國家補助來維持。另外，極端保守派的年輕男女還被特別免除了征兵義務，盡管這廣受詬病，但極端保守派還是以其強大的政治勢力獨享著這一“特權”。要知道，在政黨林立的以色列，想要建立穩定的政權必須得到重要黨派的支持，而極端保守派政黨正是以獲得政府補助和支持，以及免除兵役為交換條件來支持執政黨的。

對于極端保守派猶太人來說，只允許男性入學的葉史瓦大學是他們活動的重要場所。教室里身著白襯衫的學生們擠在一起，面對面地爭論著，發表著各自的看法。他們手頭都放著一本猶太圣典《塔木德》，每天學習一頁，共2711頁的內容需要約七年半的時間才能學完。在極端保守派猶太人中，很多男性從未學過英語和數學，因為對他們而言，終生學習宗教教律才是最主要的任務。

但這些男子該如何解決錢袋子的問題呢？這就是女性的職責了。為了維持家庭生活的各類開銷，女性在學校通常也與男性接受相近的教育，以便將來謀份工作。巴列夫說，男性學習宗教，女性給予支持，這是這里的人們對幸福之道的看法。在以色列，尤其是極端保守派猶太人的世界里，男性如果在宗教方面獲得成功，其妻子和母親的地位也會相應提升。

| 結局圓滿的《泰坦尼克號》|

由于禁止使用電視和互聯網，走在極端保守派猶太人社區的街頭，你可以隨處看到墻壁上張貼的用于公布訃告等內容的海報，這是獲取信息的重要來源。在這里，這種阻斷世俗世界“危險情報”的生活方式被認為是正確的。雖然大街上拿著手機的人很多，但手機都是特制款，只能通話，不能聯網，而且只有得到“拉比”（圣職者）的允許才能使用。就像猶太律法規定的“潔食”一樣，手機也被貼上了“潔食電話”的標簽。

頭戴特制皮帽的極端保守派猶太教徒

極端保守派猶太社區入口處懸掛著“請不要穿著暴露通行”的提示牌。

在書店里，我看到了一本《泰坦尼克號》的圖畫書。但翻閱后才發現，故事里只有男性。故事說的是拋棄宗教的男性在海里淹死，洗心革面后向神祈禱，最后得到了生命的救贖。圖畫書將凄美的愛情故事改編成了圓滿的結局。當我對此提出疑問時，巴列夫卻認為理所當然：“大概所有的故事都是這樣的結局吧。”

| 傳統與現代交織 |

有些極端保守派猶太人也正試圖在傳統和現實之間找到平衡，比如47歲的謝姆里克·茲斯曼。他頭戴標志性黑色帽子，在耶路撒冷從事律師工作，每天下午5點都是固定的“學習時間”。茲斯曼會用電腦開啟在線會議系統，當屏幕中出現了“拉比”和《塔木德》在線教材時，每晚的例行學習就開始了。

極端保守的世界的確在現代化社會中迎來了變革，這種變化不僅僅發生在男性身上。近年來，極端保守派猶太女性的大學升學率也在增加。

手機銷售店里擠滿了前來購買手機的極端保守派猶太人。

極端保守派男性原本需要終身學習宗教教義，但實際上，參加工作的人也在不斷增加。以色列民主研究所稱，2003年極端保守派男性的就業率為37%，2018年這一數字增加至51%。茲斯曼說，不去工作，專心學習圣教書的確是自己的理想，所以他對自己參加工作也會感到些許內疚。“但我也想在國外旅游時，能給妻子買點禮物。我之所以工作，是想在生活質量與宗教修養間尋求平衡。”他說。

極端保守的世界的確在現代化社會中迎來了變革，這種變化不僅僅發生在男性身上。近年來，極端保守派猶太女性的大學升學率也在增加。“這里就是革命的發源地。”巴列夫指著滿是手機銷售店的街道一角說。如今是“一部手機知天下”的時代，在液晶屏幕之外，盡是與“拉比”們的言論相矛盾的現實世界。盡管宗教領袖們限制教徒使用電視和網絡，但這也難以阻擋信息化的潮流，年輕人自然會對外面的世界心馳神往。

在一家手機銷售店門口，雖然豎著一塊寫有“反對互聯網”字樣的招牌，但無視招牌、身著一襲黑衣的年輕人卻在絡繹不絕地進入店內。這似乎展現著在信息化浪潮到來時，極端保守派猶太人社區正立于交叉路口的現實。

顯然，如今，既有想要脫離猶太社區、走向現代社會的年輕人，也有不少希望在宗教界尋求救贖的人。至少在目前看來，極端保守派的許多猶太人仍在他們的世界里幸福地生活著。

[編譯自日本《朝日新聞》]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