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融傳統與現代建筑風格于一體、僧眾與信眾的人員結構多元化的昆明千佛堂,正在呈現寺廟都市化、修行組織化的趨勢和特點,并對廟宇建筑設施、人員結構、制度建設、服務功能、傳播方式等方面進行改革,創新修行組織形式、營造新的修行環境。為更好地適應當代社會,千佛堂還進行了三項調適:(一)與所屬社會文化環境的調適與融合。通過對世俗文化的吸收與交融進行自我調適;(二)與國家政策、當地政府的調適。積極參與政府倡導的販災救濟等社會公益活動;(三)與市場經濟的調適。在宗教自治、自養、自產政策的推動下,為寺廟經濟創收開辟渠道。
關鍵詞:佛教發展;調適;千佛堂
中圖分類號:B91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2)12-0013-04
一、千佛堂的發展概況
(一)融傳統與現代于一體的建筑風格
昆明千佛堂①的寺廟建筑本身具備獨特之處,它并非傳統中式建筑風格,視覺上是現代樓層建筑,每層每房的設置是結合傳統的寺廟結構布局進行取舍而得。千佛堂是五層廟堂,即由五層樓構成一座寺廟,一個樓層是一個殿堂,共五個殿堂。一樓為五佛殿,是千佛堂的主殿,相當于其他寺院里的大雄寶殿,殿外尊俸著大肚彌勒佛,殿內供奉著五方佛。二樓七寶殿,供奉藥師佛及八大護身佛菩薩。三樓如意殿,供奉西方三圣。四樓千佛殿,供奉阿彌陀佛一千八百四十八尊,為千佛堂重殿之一。五樓五智殿,為習禪之處,阿彌陀佛佛像于五樓座南朝北。由于場地限制,沒有傳統寺廟中的鐘樓、鼓樓、藏經樓,甚至沒有僧房。至于齋堂,曾經在二樓七寶殿旁設置廚房只提供齋飯,現已取消廚房改成小小的殿堂,即光明殿。另外,即便沒有嚴格意義上的藏經樓,千佛堂的每層樓梯間都設置了書櫥且放滿了經書,其他經書也收藏于佛堂內大大小小的隔間及書柜,千佛堂內貯藏乾隆大藏經和2萬多冊佛教經書及傳統文化圖書。千佛堂獨特的場所設置對千佛堂修行組織展開修行活動形成了較大的制約。
(二)僧眾與信眾的人員結構多元化
傳統佛教組織以僧團為主,而千佛堂的組織人員結構呈現多元化,主要由僧團、義工、居士、社會人士組成。千佛堂現有僧人5人,居士1000余人,其中常駐護法居士6人, 專職義工30人,慈悲關愛隊伍150余人,共修小組100多個,信眾則數以萬計,每年在正常宗教生活及參學等范圍,對外接待信眾達30多萬人次②。
千佛堂修行組織僧團組成具有流動性,其僧團的具體成員一直在變化。CY法師自2004年起主持千佛堂法務,是千佛堂的當家師父(住持和尚),也是法人代表。CY法師并非定居于昆明,不是經常親身在千佛堂傳道。因此,在名義上,CY法師是千佛堂的權力中心,但實際上長期以“不在場”的形式指導千佛堂修行組織。她每年都會制定寺務與修行活動的大綱,而具體修訂與實際操作的是其他僧人、居士和義工。她不在場的期間,僧團的成員主體變化是,由以她的出家弟子為主逐漸變成以MZ法師和QH法師為主,目前,又變為以她的出家弟子為主的僧團。
佛教義工是指自愿在寺院里維護道場、處理寺院事務的工作者,有專職義工和普通義工之分,他們既包括皈依佛門的信徒,也包括沒有皈依但有佛教信仰的群體,更包括不信仰佛教甚至沒有佛教基礎的寺院工作者,而千佛堂修行組織里都含有這些義工群體。在千佛堂,居士是義工群體的主要構成部分。居士是指信仰上皈依佛門、已在寺院里辦理皈依手續的人,居士有護法居士與其他不參與寺院事務的在家居士。護法居士是指在寺院里學習與踐行佛法、維護道場的佛教徒,也可以說是皈依佛門的義工。千佛堂里其他不參與寺院管理事務的在家居士,會參與千佛堂舉辦的各種修行活動。另外,千佛堂修行組織里的社會人士包括了對佛教感興趣但不是義工的群體,也包括信仰佛教但還沒皈依的人,他們來自社會各界,如商業界、學術界、醫學界等。
二、千佛堂的發展趨勢與特點
(一)發展趨勢——都市化
就佛教組織的形態而言,隨著時代的變化,它也會經歷變化發展的過程。初期佛教傳播,注重在中心城市傳播,洛陽白馬寺無人不曉。佛教隨著不斷本土化,逐漸形成了山林佛教。當今中國現代化日益發展,城市化進程不斷加速,都市佛教逐漸成為當代中國佛教發展的主要趨勢。千佛堂在昆明地區的佛教活動場所中具有獨特性,其發展已呈現都市化趨勢。
千佛堂地處市中心,伴隨著城市的快速發展,與時俱進,進行以下各方面改革:
第一,在建筑、設施建設方面都得到改觀,形成了融傳統與現代于一體的風格。
第二,僧眾與信眾的人員結構發生變化,由以僧團為主的相對單一形式轉變為僧團、義工、居士、社會人士多元構成;信眾群體中城市居民占主體;信眾職業來自多領域,商界、學術界、醫學界均有;信眾年齡多樣化,老中青三代都有;義工群體年輕化,基本都是80后、90后。
第三,制度建設日益成為當代都市佛教發展的必經環節。千佛堂對寺務管理委員會、慈悲關懷委員會、財務組、宣傳組、昆明佛學研究會等機構進行了規范的制度化建設。寺院管理通過社會化得到改善,千佛堂的經濟管理模式和經營活動趨于市場化、規范化,收入得到提高[1]。同時,由于處在市場環境中,其居士、義工隊伍以工商企業家居多,因此,他們對寺院經濟管理帶來一定的影響。
第四,為了適應城市的快速發展,寺院的服務功能也在不斷強化[2]。千佛堂不斷提高自身的社會協調功能、公共服務功能、文化建設功能,擴大自身社會文化價值。千佛堂創辦各種文化項目、發展慈善事業是以不同形式發揮功能,為災區捐贈物資,助學貧困兒童即是如此。
第五,文化傳播方式現代化,除了傳統的經書等出版物之外,還運用各種信息媒體,如僧侶結合多媒體向信眾講經釋義,居士、義工通過互聯網如微信、微博等調動信眾參與修行活動。
(二)發展特點——修行組織化
“各種宗教和教派一般都把修行者組織起來,把修行生活制度化,形成修行體制。”[3]個人性的信仰通過共同的修行活動,聚集成為共同信仰的群體,同時共同信奉的制度化的教義信條對共同修行的群體具備約束力,發展成為社會性的組織。他們的信仰信念和修行行為通過被規范化而固定下來,分散性的個人崇拜與修行行為變成了穩定的修行組織。在當今現代城市的催化下,都市佛教修行組織化更為突出,逐步顯現了由“以寺廟為中心”走向“以信眾為中心”的特點。與傳統叢林、僧團出家的全職修行相比,寺廟似乎成為了修行組織的載體,現在修行過程中兼職修行的信眾更為突出,比以前更為集中而不分散,更為積極參與修行活動,服從修行組織安排。
傳統的佛教修行以學習與解析教義信條、傳道活動為主,千佛堂在繼承傳統修行基礎上,不斷創新自身修行組織形式,營造新的修行環境,以適應變化的現代城市環境。千佛堂堅持宗教活動內容的豐富與多元,同時保持與學界以及政界的緊密聯系。千佛堂的修行活動范圍廣,靈活性大,常態化活動與臨時性活動相互結合,不僅有各種法會,佛教經典研修班,還有其他文化活動,諸如禪茶會、醫學講座、“抄經”比賽。千佛堂同樣具有其他寺廟的主要特點與功能,甚至更多,千佛堂具有宗派兼容性,其修行組織提倡“深入三藏③,融合八宗④,慈悲護生,以文化人。”千佛堂對外交流意識強,在學界中邀請講師并舉辦昆明佛教論壇等各種知名講壇,是昆明佛學研究會的駐會場所。同時,其國際文化交流頻繁,參與東南亞某些文化活動,邀請國外文化學者,如印度學者,進行交流。
三、為適應當代社會的發展所進行的調適
(一)與所屬社會文化環境的調適與融合
宗教文化是一種以宗教信仰為核心的文化,不僅是宗教體系的構成要素,也是社會體系的組成部分。在現代社會生活和現代人的文化環境,宗教不得不吸收與調和世俗文化的內容,以迎合當代社會與文化發展的潮流[4]。
佛教在適應本土文化環境中,逐漸成為滿足部分群眾精神需求的一種亞文化,當人們破除佛教是迷信的觀念后,更傾向于接受佛教是中國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與之相對應,佛教加強文化形象的建設,沿著人間佛教的道路前進[5],強調佛教的社會性,用行動活出佛教文化,讓佛教文化走出高深的義理,邁向社會。中老年群體受到相對較多的傳統文化教育,他們較為愿意接受佛教文化。千佛堂部分信眾側重于把佛教視為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認為從中能學到傳統文化的內容與精神,通過修行活動把它們發揚光大。宗教通過對世俗文化的吸收與交融以進行自我調適,同時也會愈益走向世俗化。千佛堂的修行活動策略具有傾向性,借傳統節日與現代節日舉行修行活動,在宣傳策略上以傳統文化復興為由進行烘托,日常修行課程配合現代節假日的步伐,周末開展活動而在五一、國慶會暫停修行活動。
如果一個宗教在傳播過程中水土不服,它很快就被其他宗教或者其他文化所取代,如果它能成功地適應本土,則會落地生根。千佛堂修行組織與當地社會間的界限具有相當的開放性,它對屬地文化的適應能使其融入當地社會。千佛堂身處傳統佛教道場范圍,具備良好的屬地文化,擁有較好的地緣關系。千佛堂正位于千年道場圓通寺對面,同在一個街道的附近還有蓮花精舍與昆明居士林兩個佛教道場,它們四個共同營造了濃厚的佛教文化氛圍。千佛堂的共修參與者大部分是居住在昆明市的漢族,深受當地社會文化及漢傳佛教文化的影響。同時一些少數民族也會參與共修,如傣族,體現了其所處云南省多民族文化的影響。千佛堂結合云南源遠流長的普洱茶文化,注重以茶道的形式進行禪修,吸引更多的信眾參與其中。
在佛教組織里,承擔佛教正式教育的機構是佛學院[6],佛學院培養的對象是僧人。千佛堂不是佛教正式教育機構,但它重視發展社會文化公益事業,以此來增進與其他社會體系的交流,更深一層地融入到世俗社會,適應城市環境的發展。千佛堂創辦千佛學堂,成立佛教經典研修班,提供經書助印,出版佛教文化書籍,辦學對象是除僧人以外的信眾,目標不是培養佛教職業者,而是推進佛教教育、普及佛教文化。
(二)與國家政策、當地政府的調適
改革開放后,國家對宗教事務管理不斷法治化和合理化,同時體現了宗教取得的政治合法性。宗教要在當代中國的制度環境中存活,就必須對自身進行調適,使之適應社會主義制度主導的社會大環境。而這種調適必須通過雙向的互動完成,一方面,政府賦予宗教合法性,保護人民的宗教信仰自由,允許開展正常宗教活動;另一方面,宗教主動向政府靠攏,剔除反社會因素,遵守政策、法律、法令,改革自己的組織機構與宗教思想。宗教體系與政治體系相互協調,才能使宗教體系得以存在,并與整個社會系統相契合,保證整個社會系統的正常運轉。
宗教制度環境是其合法性的最主要授權來源[7]。千佛堂具備宗教傳統合法性與政治法律合法性以及社會合法性。關于政府與千佛堂的關系,兩者存在著行政管理和被管理、監督與被監督、指導與被指導的關系。昆明市宗教事務委員會貫徹《云南省宗教事務規定》,對千佛堂進行管理、監督與指導。千佛堂對于當地政府特別是民宗委例行的宗教場所管理和社團管理是予以積極配合的,同時民宗委對于它合法合理、有利于社會發展的活動表示贊同,如對他們倡導的販災救濟等社會公益活動、有積極意義的文化活動予以支持,雙方保持著良好的、相對穩定的關系。千佛堂在當地具有一定信仰群眾基礎與資源,具有一定的信仰需求,得到社會的一定認同,形成了一定的社會合法性。
社會制度環境給佛教及其組織帶來了一定的束縛,但同時也為佛教信眾自覺提供了契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佛教在宗教思想和組織體制上進入自強、自立、自主的現代形態。目前,綜合國力競爭的焦點發生了重大轉化,國家迫切要求提高文化軟實力,倡導文化自信,逐漸重視及弘揚傳統文化。這種理念的深入,為佛教發展提供了不小的機會,也為千佛堂適應社會文化環境、制度環境創造了條件。
(三)與市場經濟的調適
佛教寺院自古至今都與經濟利益存在著復雜的聯系。寺院經濟的特征在于其具有很強的宗教性,它是建立在信眾對神祇的崇拜和對教義的信仰的基礎上的。近現代以來,商業經濟形式才在佛教叢林出現并逐步發展。為了適應現代商業經濟的發展,千佛堂效仿世俗組織結構,對其行政結構進行了適當的調整,成立了不同的職能小組,其中,財務組的成立是千佛堂經濟管理模式和經營活動趨于市場化、規范化表現之一。財務組,相當于傳統佛寺中掌握財政及物資的庫頭,但財務組更為現代化,它分設會計、出納,復責寺院日常財務管理、劃撥資金等工作。其他小組、每殿定期做好記賬、結算、報賬等工作,財務組匯總管理財務收支情況,并定期向寺院負責人匯報。
在宗教“三自”(自治、自養、自產)政策的推動下,當代佛教寺院經濟發展呈現出宗教經濟結構多元化趨勢、宗教經營多樣化的特征,為寺廟的經濟創收提供了各式各樣的渠道[8]。在這個環境下,千佛堂經濟形式已經發生了變化。與其他佛教寺院相同的是,千佛堂的經濟結構主要依靠各界捐贈以及宗教商業。各界捐贈主要是居士供養、功德箱收益,也會存在其他人不同形式的捐贈。不同的是,千佛堂缺乏旅游經濟的滲入,不設門票、不賣旅游商品,而以法物流通、做法事為主要商業經營方式。除此之外,也發展自營業務,如佛學書吧,為信眾提供讀書服務,以會員卡充值的方式提供書目、飲料消費。網絡商業引用到宗教經營中,是當代佛教商業經營多樣化的一種趨勢。千佛堂不斷適應互聯網環境,將宗教產品虛擬化。千佛堂官網上提供代替供燈、供花、放生等虛擬服務,信眾可通過在頁面選擇和付款,千佛堂的護法居士和義工就會幫他們在寺院里供燈、供花、放生等,無需本人到千佛堂里親自進行。
實際上,千佛堂的商業化并非出于經濟營利,而是出于維持自身體系的生存與發展。在宗教市場受到國家的加強管制的背景下,千佛堂修行組織的經濟活動亦受到監督與管理。千佛堂嚴厲抵制宗教市場的非法黑市,為信眾樹立正確的宗教態度,引導信眾契理契機地修行。
隨著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的長足發展,宗教的長期存在離不開與社會的不斷調適,改變自身的生存形態。都市佛教的發展趨勢,是在推進人間佛教的發展與傳播的道路上,適應當代社會的一種形態。千佛堂的發展,適應了所屬的城市地區的社會經濟、制度環境,現代化管理,迎合民眾的文化需求,致力文化的融合共通,獲得了信眾的認同,得到了相對穩定的發展。宗教如何適應中國社會,宗教如何面對神圣與世俗、入世與出世帶來的實踐難題,千佛堂和其他佛教寺院一樣進行改革與調適,在此過程中顯現出自身的特點,這或許能為佛教發展,甚至是宗教發展提供了一定的經驗參考。
注釋:
①昆明千佛堂:前身是五華寺,又名憫忠寺。2004年經昆明市宗教事務局批準設立千佛堂。既是佛教道場,亦為昆明佛學研究會所在地。位于昆明市圓通街。東鄰盤龍江,西接翠湖,南座金臺五華山,北朝古剎圓通寺。
②數據來自《千佛堂宣傳冊》中,宣傳冊屬內部資料,非公開發表。
③三藏:釋迦牟尼佛一生講經49年,在佛陀滅度后,弟子們把他一生所講的經分為三大類,就是經、律、論三種,稱為三藏。
④八宗:指性、相、臺、賢、禪、凈、律、密八個在中國弘傳的佛教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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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雯菁(1994—),女,漢族,廣東佛山人,單位為云南民族大學,研究方向為宗教社會學。
(責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