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雨
摘 要:追本溯源,對中國畫色彩的美學探究就是對中國畫特性的再次認識。中國畫色彩是一個古老而常新的話題,并且中國畫色彩是傳統繪畫中不可或缺的藝術語言,上古繪畫別稱“丹青”,可見源初的中國畫是極其重視色彩的。唐代工筆繪畫的氣象格局是輝宏開放的,所以在繪畫上的色彩豐富而斑斕,用色極為大膽,表現出一種對比強烈的大開大合,有一種純粹的熱烈在里面。
本論文從兩個方面來論述主題:第一方面,梳理《搗練圖》的歷史淵源以及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第二方面,對《搗練圖》從審美欣賞與材料技巧相結合的角度去探淵傳統色彩學說的理解以及色彩語言中的內涵。在當代文化藝術繁榮發展的局面下,色彩是繪畫民族形式當中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對于通過對色彩美學深入的研究分析,對學習和繼承中國畫傳統中的精華及其當下工筆人物畫的開拓發展都有著深遠的意義。
關鍵詞:搗練圖;工筆人物畫;色彩美學思想;民族性
一 《搗練圖》作者的時代背景
唐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鼎盛期,政治、經濟、文化快速發展,繪畫藝術及其繁榮。早在唐代,工筆人物畫就已經形成單獨的風格,并且達到了此時人物畫史的高峰。其中畫唐代仕女畫的畫家很多,技法上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張萱即是其中的代表畫家之一。
張萱,長安人,(今陜西西安人),唐代畫家,開元(713年-741年)年間可能任過宮廷畫職。唐代的張彥遠評價他:“萱好畫婦女嬰兒”。朱景玄則稱贊他:“賞畫貴公子,鞍馬、屏幛、宮苑、仕女,名冠于時。”北宋《宣和畫譜》卷五云記載:張萱善畫人物,而于貴公子與閨房之秀最工,其為花蹊竹榭,點綴皆極妍巧。張萱以善繪貴族仕女,宮苑鞍馬著稱,在畫史上通常與另一仕女畫家周昉相并提。
二 《搗練圖》的歷史淵源
史料記載張萱的作品有數十幅,不少還一再被許多畫家摹寫,但出于張萱本人的手筆的原作,真跡今已無一遺存。《宣和畫譜》著錄張萱作品有四十七卷,其中三十多卷描繪仕女,有《虢國夫人夜游圖》,《虢國夫人游春圖》,《寫太真教鸚鵡圖》等。從這些作品來看,要么是與唐明皇有關,要么是與唐明皇寵妃楊玉環的姐妹有關,還有一些則是描繪宮廷女子或者是描繪貴族婦女們游春、奏樂等一些幽雅閑散的生活場景,從這些作品中說明張萱的生活肯定是能接觸到皇室貴族的,并且能接觸到皇室的地方無疑是在宮廷,因此張萱在宮廷任職是有這些依據的。
《搗練圖》是一幅工筆重設色畫,是以橫卷形式,縱37厘米,橫147厘米,畫作原屬圓明園收藏。1860年“火燒圓明園”后被掠奪并流失海外,現藏于美國波士頓博物館。現在所見的張萱《搗練圖》是宋代的摹本。據記載一為宋徽宗趙佶所摹,另為北宋畫院畫家所摹,當下鑒定界一般取后說。摹本較多地保持了原貌,能夠反映張萱原本畫風以及繪畫水平。北宋的繪畫作品本身就已經是中國繪畫成熟期的作品,十分珍貴。雖然唐代的張彥遠還在強調繪畫中“成教化,助人倫”的功能,但是從張萱的仕女畫中我們可以發現,畫面早已突破了這種功能的限制,他表現的題材場景和其中的意蘊已經有了更多的觀賞性,而且追求的“雅”也已經是世俗生活的“雅”,“逸”也已經不是飄逸出塵的“逸”,而是健康自然的“逸”了。其中張萱《搗練圖》,表現的是宮廷婦女的勞動場景,描繪了宮廷婦女們搗練縫衣的工作場面。“練”是一種絲織品,必須經過沸煮,漂白,再用桿搗,才能變得柔軟潔白。這幅長卷式的畫面上共刻畫了十二個人物形象,按勞動工序分為搗練,織線,熨燙三組場面進行描繪:第一組描繪四位婦女用木杵搗練,第二組描繪兩位婦女縫紉,第三組描繪四位婦女熨燙,其間穿插一個游戲的小女孩和一個煽火的女子。刻畫出制練婦女在已經織成的練上進行搗練、縫紉、熨平時的生動形象和人物神情。從這個宮廷制練的場景中,還可以看出唐代紡織業和手工業的繁榮景象。其中不乏熱烈、活潑的氣氛,這件作品與六朝典雅莊重的仕女畫所描繪的情境不同,并且與唐代的其他仕女畫所表現出的情境也不相同。唐代所描繪的仕女畫大多表現的是宮廷妃嬪和貴族女子,《搗練圖》雖然也是表現宮廷女性,但顯然,《搗練圖》描繪的是宮廷中侍女的形象,跟宮廷妃嬪的地位相比有高下之別,為此《搗練圖》中的情境從唐代仕女畫閑愁輕怨的氣氛到以健康活潑的歡快氣氛的特點。《搗練圖》中所描繪的仕女搗練的情境在唐代也是極其少有的。作為優秀的摹本,《搗練圖》為我們了解張萱乃至盛唐的人物畫的色彩風貌有極大的參考價值與研究價值。
三 解讀《搗練圖》的色彩語言
中國畫的色彩在漢代以前,就是以五行色為主,其中以墨紅色調為主色調。至魏晉南朝時期,佛教的漸漸融入,便促成了青綠的興起。中國畫色彩,在唐宋以前以彩色勝,至唐宋達到高峰,尤其是重彩人物可以很好的體現。唐宋又以水墨畫與淺絳畫為主流。中國畫色彩從此發展出了“錯彩鏤金”與“芙蓉出水”兩種美學觀。唐代儒、道、佛的哲學思想相融合,佛教美術的傳入,老莊玄、禪的“道”思想,其中儒家追求的純凈自然色彩氣質及和雅內斂安穩的色彩追求,為中國青綠重彩畫的發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也建立起哲學意義上的秩序。
中國畫的色彩觀是充滿哲學的,與西畫的固有色及條件色不同。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中說:“運墨而五色具,謂之得意。意在五畫,則物象乖矣”;王文娟在其著作《中國畫色彩意象性探淵》中論述綠畫色彩作為非固有色的概括色,重設計性,程式化,裝飾性,重視色彩的符號性功能這里的概括色實際上就是主客體相遇的“主體間性”色彩,它有著充分的主體性,但又不是絕對的脫離自然物象之外的色彩觀。
(一)色彩的意味性
中國傳統繪畫用色極為重視其意味性。古人附會“陰陽五行說”而形成五色觀,即“青、赤、黃、白、黑”。《考工記》中記載:畫繢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盛唐時期社會物質文化豐富,國力強盛并且周邊太平,因此人們的生活水平很高,尤其可以看出大都市官員豪門的生活狀態日漸奢華,統治階級將色彩賦予其更多象征階級地位的寓意,五色觀具有典型的象征性。也只有唐代的繁華時期才能滋生這樣的氣度。《搗練圖》、《虢國夫人游春圖》都是“綺羅人物”的代表作。設色華重濃麗,妍美典雅,然而干凈洗煉,喂然如歌,可謂“深紅凈綺羅”。張萱即為這一時期的代表性畫家,可見由于社會發展,在繪畫題材上改變了初唐繪畫多為歷史題材和嚴肅的宗教畫而面向當時火熱的、豐富多彩的世俗生活。
唐代仕女畫皆是從生活取材,但在用色上,張萱和周昉還是略有不同。張萱在用色上繼承了初唐閻立本的古雅大氣,但他更多加入了世俗的色彩,更加活潑柔麗。《搗練圖》展開畫面給我們最強的吸收眼球的是絢爛而典雅華貴的色彩。顯出一種華貴之氣,色則講究顏色的深淺變化,更注意冷暖對比運用。仕女的面容,都是艷媚豐滿的唐人典型風格,人物面部額頭、鼻尖、下頜敷色采用“三白法”,這是唐代人物畫普遍采用的敷色法,但張萱將這種方法運用得更加純熟,白色過渡更加自然微妙。《搗練圖》中全卷的色彩艷而不俗,衣服的色彩也不例外,朱紅、緋紅、橘黃、翠綠、石青、草綠、米黃、白,交相輝映,呈現一種富麗氣氛。當色彩與方位相連,方位的尊卑也就對應在了色彩上,中央高于四方,即黃色就自然地高于四方之色了。“青、赤、黃、白、黒”五色為正色,五色兩兩相間的為間色,青黃之間謂綠,赤白之間謂紅,赤黒之間謂紫,黃黑之間謂褐。正色為尊,象征高貴,顏色可作禮服的色彩。間色為卑,象征卑賤,只能作便服、內衣及婦女和平民的服色。這種重視“禮”的具有觀念性的儒家思想色彩觀,為唐代工筆人物畫奠定了思想基礎。全幅的色彩富于象征社會階級地位的作用。謝赫提出的六法中的“隨類賦彩”,就并非是依托物象的固有色而賦彩,而是藝術家在心與物交融的情境中,依據類相的不同而設色,將中國繪畫的色彩藝術納入到了象征體系之中。
(二)色彩的民族性
另外色彩上能顯現出華貴之氣的這種效果,石色即礦物質色的運用是一個關鍵。因為透明色運用得再厚,也無法出現那種厚重輝煌的礦物質色的效果。我們也看到,在這幅以石色為主,水色即透明色為輔的畫上,石色的厚薄、變化,石色上染透明色等都恰到好處,感覺強烈、協調,又不同于壁畫的厚涂色。當代的工筆人物畫很少如此多地運用石色而使畫面色彩單薄,或用水等色而使中國畫變“味道”。雖然石色難以掌握,或者一些重彩著色之法失傳,但我們今人當知難而進,尋回已失落的傳統用色之道。色彩表現出民族的審美觀念,也顯示一個民族情感愛好的執著與變化,是創造新的藝術形式不可缺少的方面。
如果說,張萱在色彩上繼承了初唐閻立本色彩的大氣典雅,又有一定的艷麗活潑感,更加富于世情味的話,在線條上則把吳道子“天衣飛動,滿壁生風”的線描加以含蓄,更準確地體現了世俗生活中人物的內心與外貌。雖然這幅畫是經過宋人臨摹的,但我們也能看出線描在細勁精致中,同樣具有雄健之意。線描則寬松自然,以圓筆長線居多,線條流利勻稱,柔韌圓轉,飄逸中蘊含遒勁的力道,富于彈性,表現出人物衣飾的質感。《搗練圖》中人物衣裳紋樣變化十分豐富,素凈典雅。薄如蟬翼的衣裙上有各種繁復裝飾的花紋,花紋的形狀隨著衣裙的褶皺變化出不同的圖案,這些花紋用筆極輕極細,淡雅自然,具有典型的盛唐時期的特征。
(三)色彩的設計感
從《搗練圖》中人物情態來看,專注投入,活潑自然,各有所職,神態各異,更多的是對勞動的積極投入,與前代搗練即含征戌懷遠之思不同。由此可見,張萱仕女畫意逾于象,頗極象外之意。《搗練圖》在情態刻畫上,一是觀察得深入細致,二是表現上的深刻自如。這是因為在中國傳統繪畫中,古人將物象的色彩主觀地分成了多種類別,作了分類處理。古代的畫論中有關于女紅、婦黃、寡青、老褐的說法,人物膚色被分為“紅、白、蒼、黃”。其中,紅者代表有血色;白者,就是肉色;黃者,較之紅白者,為有蒼色,而蒼者則有氣色最老的意思。將不同的顏色代表不同的年齡段,運用到畫面中。這種賦色方式并不是依照在固有色的基礎上加以單純的提煉和概括,而是根據對象的特征和共通性,進行總結分類。這種用全身因素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是張萱等古代畫家帶給當今人物畫家的啟示之一。現實主義的造型的生命力是任何方法都掩沒不了的《搗練圖》中鉆在大人們所抻的練底下,舉胳膊抬頭向上看的小女孩天真而頑皮形象的藝術感染力,以及極強的色彩組成方式。已經無可爭議地說明了這一點,《搗練圖》的出現,為整個畫面略顯沉悶枯燥的勞動氣氛仿佛帶來一陣愉快的春風,更使人跨越時空與那時人們的思想感情溝通在了一起。
構圖、尺幅上的濃縮精煉對當今工筆人物畫同樣有很大的啟示,我們看《搗練圖》中,它有一條情緒主線或者說氣韻主線,所有的人與物都是圍繞這條主線而生發的,包括空白的背景,也是這條主線使然,情緒主線氣韻主線濃縮了畫面上必須出現的形象和尺幅,使得觀者展開畫卷之時便感覺到了那個時代的脈搏。包括色彩韻律的安排上緋紅、橘紅、石青、石綠、米黃和白色的交相輝映,從而形成一曲高昂起伏情緒的樂章。對于一幅作品的創作在運用筆墨及設色等方面都有著周密的安排和設計,十分注重其“韻律感”和“色彩感”。傳統繪畫中素有“清淡易雅,濃重傷俗”之說,講的是色彩在使用上,清淡的色彩關系就容易統一,而濃重的色彩關系則更難處理協調,易俗。色與色之間的協調統一極為重要,這就需要藝術家將色彩關系協調并置,如此則色彩不論多濃重,不論是冷色調還是暖色調一樣都會是雅的。
結論
《搗練圖》的色彩美展現的不僅僅是單純的形式美,更是在感性中的理性顯現,其已具備了完善的色彩語言體系和哲學基礎,以及一套成熟的繪畫表現技法。通過對畫面人物神態,線條表現,構圖形式都可以體現出色彩語言對其的重要性,通過依托色彩的使用,為我們研究分析圖像具有重要的依據。煥爛華麗、純正典雅的色彩充分展現了盛唐大國的氣息和文化內涵。在技法運用上也都符合張萱的藝術特點,以及北宋院體畫家尚古及重“格物”的思想,14可以相信在藝術風貌上較完整的保留了唐代仕女典雅的時代風格及張萱的個性風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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