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萬物閑坐（組詩）

水子

波光，碎在水面

不知名的鳥，在河對岸的蘆葦間鳴叫

叫聲有時舒緩，有時停頓

偶爾的寧靜，從我們生活中

帶走了一部分潮濕

踩著岸上的卵石

我們的影子在身后緩緩移動

河水把人生的禪理，講得越發(fā)明白

——大自然的口吻

一再確認著一切的可知與不可知

例如，我們再向前走幾步

那只是一道拐彎處

這個彎曲，對于一條河來說

或許只是個短暫的停頓

暖暖的，風也被日光照拂著

萬物同在，首次達到了相互和解

良好的安慰

是河水送來的，還有

我們不曾珍惜的事物

布谷鳥還是剛才那兩只

心有不甘的人是我們

河水越發(fā)明亮

解釋著天空的潔凈與遼遠

我們信步而行，岸上與水中的不朽

好像走了許久的夜路

只是秋風撫舊了他

夕陽沉入大河的盡頭

樹根持續(xù)著暮年的抒情

河灘上，它如同年代久遠的木船

也許曾是一座森林

也許只是一棵孤獨的樹

是落在歲月后頭，向未來

扔出的一塊石頭

我不知道斷樹根會記起什么

當我路過它，一條河所流淌的慈悲

像沙子一樣，超越了命數(shù)

掙扎往往使人誤入歧途

這個樹根，無非是卑微的生命

在漫長的等待中，流干了淚水

仿佛愛而不得

又仿佛一本無字之書

有那么一刻，我們面前的

河水停止了流動

這也許就是我們要來的地方

恍如兩個多情的事物，一經(jīng)重逢

總會有一個事物側身讓一讓，哪怕只

是讓過一陣微風

這浩遠的河水，好像只為一人抽身

旋渦一直是無解的，泥沙

到底釋放了多少情緒——

輕易就擊碎了，命運里的有和無

仿佛樂器里出走的那個人

牽著一條河慢慢走，再被春風輕彈一遍

依然是曲子與夢幻各執(zhí)一詞

我們緊隨其后，波紋像一個個對號

遇見了自己。似乎還未開始說話

就已“咕咚”一聲鉆入水面，只剩下我們

應和著蘆葦蕩的激情與浩蕩無邊

原野都秉承著好情緒

我們從不期待河水會說透什么

在這里，魚類的世界或許并不曾暗自神傷

而那些懂的，穩(wěn)穩(wěn)拖著一整條河流

我們似乎已經(jīng)來了許久

與萬物閑坐，必定要浪費點什么的樣子

只有這一岸的時光

如久違的親人，做出來的總是多于表達的

仿佛某處仍然有一條河流

正俯身于草原，以及草原上靈魂的碰撞

不遠處的羊群更加柔軟

原野舉目無親，我們再次聽到卵石的坍塌聲

這小小聲波，尚不能擾亂蒼茫人世

河水并不慌亂——

不似我們的內心，多年前的月亮

將夜的彷徨無解，懸垂于心

我在河水的源頭向遠方眺望

那是沒有故鄉(xiāng)的一種遠

是永無休止的渴

唯有母親，準備了萬年不息的河流

仿佛總在重復這愛和美意

一萬次煅燒內心的原野

一條河，也有走累的時候

當她想停下來，歇一歇

那匹荒原上唯一的小母馬，恰好抬起了頭

這綿綿情意，蕩漾著虛無的美感

傾聽與凝視，似波紋搖曳在我們的前方

一種想哭的沖動，似春風從某處悠悠而來

岸上吃草的馬群，被千年之前的風

吹過一遍，我遠遠望著這些

也被淚水的咸味漬過一遍

蒲公英一朵一朵地開了

攪動著整條河的水

星星點點，占據(jù)了大部分河岸，

仿若自然之道中，使人悸動的逆光

并不知道自己的倒影，被另一種事物絆住。

因為不安，無聲的世界永無休止

能夠喊出疼即是種奢望。

花蕾曾行走于針尖，料峭中崩潰過

也曾涉過更寬廣的河面

才將一生從危險中喚回。

恰恰是那崩潰之后的金黃大野

具有治愈的意味

讓一條河流，對萬物的悲喜如此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