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人選

張吉強

最近，縣烹飪協會發布通知，下個月要在全縣開展一次烹飪大賽，每個會員單位可派一名廚師參加。得到消息后，順誠德飯莊的老板陸強一下犯了難。為啥？因為他的飯莊有兩位手藝精湛的大廚。

其實，若論遠近親疏，陸強最應該派的是他的侄子陸小斌。陸小斌高中畢業后沒考上大學，又不愿意復讀，就來到大伯的飯莊打工。

陸強見他勤奮上進，先讓他當了大半年服務員，隨后就把他調進后廚學廚。沒想到這家伙學習數理化不怎么樣，學廚藝卻很有天分，沒多久就能獨自掌勺了。陸強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又把他送到省城一家烹飪學校進修。這下陸小斌的廚藝更是突飛猛進，煎炒烹炸，樣樣拿手。

但若論名氣呢，陸強又覺得應該派飯莊的首席大廚趙宏參賽。

趙宏是陸強無意間得來的一個“寶貝”。那是幾年前的一個冬天，陸強去鄰縣辦事，晚上請幾個朋友在當地一家小有名氣的飯店吃飯。酒足飯飽后，一行人正準備離開，結果在飯店門口和一個小伙子因為走路發生了口角。

那個小伙子是飯店老板的弟弟，脾氣暴躁，囂張跋扈慣了，盡管是自己的不對，但他還是強詞奪理，對著陸強他們破口大罵。這時有個廚師打扮的中年男子從飯店后門走過來，說了幾句公道話。小伙子見中年男子沒偏向自己，頓時暴跳如雷，左右開弓，在中年男子臉上打了兩巴掌，并讓他馬上卷鋪蓋滾蛋。中年男子既委屈又無奈，捂著腮幫子直嘆氣。陸強氣不過，簡單詢問了下中年男子的情況，當場提出聘他到自己的飯店當廚師。

回來的路上，陸強得知中年男子叫趙宏，是名高級廚師，當天晚上他們吃的那道“甲魚下蛋”就出自他之手。陸強心中竊喜，那道“甲魚下蛋”色香味俱全，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如果將來作為自己飯莊的招牌菜推出去，一定會大受歡迎。

后來果真如陸強所料，那道“甲魚下蛋”推出后，很快就名揚全縣，盡管價格不菲，但每天前來品嘗的食客仍絡繹不絕。趙宏一下名聲大振，風頭壓過陸小斌，成了飯莊公認的首席大廚。

一個是自己的親侄子，一個是自己飯莊的首席大廚，不管派誰參賽，都有奪魁的可能。當然了，對陸強而言，誰奪魁都一樣，都會提升他飯莊的名氣和上座率。但對廚師個人可就不一樣了，一旦在大賽上奪得冠軍，除了能獲得一筆豐厚的獎金外，還會被派去參加更高級別的烹飪大賽，如果再在那些大賽上獲得名次，前途將不可限量。

派誰參賽呢？派趙宏吧，怕侄子一家埋怨自己胳膊肘往外拐；派自己侄子吧，又怕趙宏鬧情緒。陸強左右為難，一時拿不定主意。

這天晚上，陸強正在飯莊忙著招呼客人，這時一位顧客滿身酒氣地從一個包間走出來，搖搖晃晃地來到吧臺前，沖服務員嚷嚷道：“你們老板呢，讓他出來見我，我要投訴！”

陸強見狀趕緊迎上前，滿臉堆笑地說：“我是這里的老板陸強，有何吩咐，您盡管講！”

那位顧客憤怒地說：“陸老板，我們大老遠從鄰縣趕過來，為的就是吃你飯店里的招牌菜‘甲魚下蛋。你們可倒好，對外承諾用材是野生甲魚，結果給我們用的卻是養殖甲魚，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們吃不出來啊？不行，你得給我們個說法！”

陸強聽罷一下愣住了，這怎么可能呢？

趙宏烹制“甲魚下蛋”，必須用野生甲魚和鴿子蛋，才能烹出那種令人回味無窮的味道。當初剛來飯莊時，為了確保能采購到野生甲魚，趙宏每天一大早都親自去菜市場轉悠。

菜市場賣甲魚的攤位倒是有好幾個，但所賣的甲魚基本都是養殖的，野生甲魚少之又少。后來有人告訴他，東膠河畔胡家莊有個老人叫胡勝，常年用獨門秘技在東膠河里抓甲魚，抓的甲魚又肥又大。

趙宏聽后大喜，買了禮物前去拜訪。胡勝被他的誠意所感動，承諾以后抓的甲魚都留給他，這才解決了趙宏的后顧之憂。

陸強趕緊派人把趙宏從后廚叫來，帶著他走進那位顧客的包間，然后對他說：“趙宏，剛才這個包間的顧客投訴，說我們給他們上的這道‘甲魚下蛋不正宗，所用甲魚不是野生的，是養殖的。你看看是怎么回事兒？”

趙宏聽罷趕緊走過去，用公筷扒拉了幾塊還沒被吃掉的甲魚肉，又夾起一塊甲魚殼看了看，不禁皺起了眉頭。陸強見狀心里一沉，又問他：“野生的，還是養殖的？”趙宏悶著頭回答：“像是養殖的！”

趙宏話音剛落，那幾位顧客不干了，紛紛指責陸強。陸強自從飯莊開業以來，一直都是誠信經營，從沒因弄虛作假被顧客投訴過。這會兒他站在那里渾身不自在，仿佛有成千上萬根鋼針一起往他的身上扎。

良久，陸強賠起笑臉對那幾位顧客說：“各位，今天這事兒對不住了，我們一定加強整頓，保證以后不再出現這種情況。今天這桌飯菜我給你們免單，另外再賠償你們一千塊錢，如何？”

那幾位顧客見陸強如此說，也就不再說啥。坐在主陪位子上的一位老者對趙宏說：“陸老板，我是你們飯莊的老顧客了，今天邀請幾位貴客來吃飯，本打算靠你們這里的‘甲魚下蛋給我長長面子，沒想到卻弄巧成拙了。實話告訴你，我既然請得起客，也就不差那幾個錢，你的一千塊賠償我不會要，單我也會照買。只是你順誠德飯莊的‘招牌菜，再這樣下去，可就成了‘砸牌菜嘍！”

老者一席話說得陸強更加無地自容，他再次鄭重道歉，并吩咐服務員給他們贈送了兩道硬菜。

從包間出來，陸強剛想問趙宏是怎么回事，這時又有一個服務員跑過來找他，說又有顧客投訴，所點“甲魚下蛋”用的是養殖甲魚而不是野生甲魚。陸強一聽頭都大了，趕緊和趙宏前去查看情況。

結果證明那位顧客的投訴屬實。陸強忍無可忍，大發雷霆，劈頭蓋臉把趙宏訓斥了一頓，讓他在飯莊打烊后留下說明情況。

飯莊結束當天的營業后，員工們都下班了，趙宏獨自一人來到陸強的辦公室，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他講了一遍。

原來，昨天胡勝來飯莊送他抓的甲魚時，趙宏不在，就委托一名同事代為查驗后收下了，他回來后又查驗了一遍，發現有兩只甲魚不是野生的，也沒聲張，悄悄把那兩只甲魚過了稱，放進一個塑料桶里，打算下次胡勝再來送甲魚時退還給他。9C24E143-2BAE-460D-8C58-FABBD0E48C9A

今天上午，胡勝又來送甲魚。經過查驗，趙宏發現這次他送的甲魚中竟然又有好幾只不是野生的，于是就挑出來，連同昨天那兩只，打算退給胡勝。

這下胡勝不樂意了，拍著胸脯說那些甲魚全是野生的，是他親手從東膠河里抓上來的，還說趙宏不識貨。趙宏有些上火，就把野生甲魚長啥樣，養殖甲魚長啥樣，一一跟他掰扯了一遍。胡勝聽得心服口服，最后只得跟他說了實話。

胡勝告訴趙宏，他兒子有病，這些年來一直靠他抓甲魚掙點錢貼補家用，今年他孫女考上了省城一所重點大學，但家里一直沒給她湊齊學費。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就打起了甲魚的主意。昨天他去親戚那里弄來兩只養殖的甲魚，摻在從河里捕捉的甲魚中，沒想到竟然蒙混過關了。嘗到甜頭后，今天來送甲魚前，他又去親戚那里弄來幾只甲魚，打算多賺一筆，沒想到被趙宏給識破了。

胡勝講完后，趙宏埋怨他說，人都有三災八難的時候，但即便再困難，也得光明磊落，胸懷坦蕩，可不能讓人家戳脊梁骨。胡勝被他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停地向他道歉，并保證再也不干這種蠢事了。

趙宏見他兩鬢白發、手枯如柴，一把年紀了還在為兒子一家操勞，就動了惻隱之心。他想了想，把所有甲魚都過了稱，然后開了單子讓他去財務室結賬。

胡勝結賬離開后，趙宏來到財務室，告訴財務人員有幾只甲魚不符合采購條件，他留下拿回家給老人補身體，讓財務室按實際收購價格從他下個月的工資里扣錢。

從財務室回來，趙宏把那幾只甲魚放進一個鐵盒子里，打算晚上下班后就帶回家。誰知，新來的配菜工小賈一時疏忽，從鐵盒子里拿出兩只甲魚宰殺了。而他在烹制“甲魚下蛋”的過程中也沒注意，才導致意外的發生。

聽完趙宏的講述，陸強沒說啥就讓他離開了。對員工的這種助人為樂行為，他持肯定態度；但因工作疏忽給飯莊聲譽造成了嚴重影響，不能不給予處理。

陸強思索一番，確定了處理方案———給予趙宏和小賈通報批評，扣除本月獎金。至于趙宏的與人為善行為，陸強打算以后再找個機會進行表揚。

第二天上午，陸強召開飯莊全體工作人員大會，通報了事情發生經過及處理辦法。趙宏當場表示自己接受批評，并作了深刻檢討。

散會后，陸強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了烹飪協會打來的電話，催他趕緊提交烹飪大賽參賽人選。陸強打開電腦，調出報名表，把侄子陸小斌的個人信息填了上去。在他看來，趙宏剛剛被通報批評，目前不適合代表飯莊參加此次烹飪大賽。報名表發出去的那一刻，他心里有些釋然。

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陸強說了聲“請進”。門開了，小賈探頭探腦地走進來。

陸強有些不悅，剛想再教育他一通，小賈卻輕聲說道：“老板，你冤枉趙師傅了，昨晚那兩份‘甲魚下蛋根本就不是他做的！”

陸強聽罷一下愣住了：“不是他做的，那是誰做的？”

小賈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是陸師傅做的！”

見陸強一臉茫然，小賈就把實情跟他講了一遍。

原來，趙宏來到飯莊后，搶了陸小斌的風頭，陸小斌對他恨之入骨，一直想找機會讓他難堪。昨天，陸小斌看到趙宏把幾只養殖甲魚放進一個鐵盒子里，就起了邪念。他偷偷從鐵盒子里拿出兩只甲魚，趁人不備宰殺掉，然后用趙宏之前教給他的方法做了兩份“甲魚下蛋”。晚上，有顧客點“甲魚下蛋”，陸小斌就瞞著不知情的上菜員，來了個調包計，用自己做的冒牌“甲魚下蛋”當作趙宏做的上菜。

小賈講完后，陸強不相信，他認為自己侄子不是那種人。他問小賈是怎么知道這些的。小賈回答說是那個負責上菜的服務員告訴他的，他們倆是室友，關系一直比較好。本來呢，他也不相信陸師傅會干出這種事兒，但昨晚臨睡前，趙師傅打電話給他，請求他幫個忙，如果有人問起就說那兩份“甲魚下蛋”是他配菜時疏忽了，他這才明白，那事真是陸師傅干的。其實他原本不想來告發這件事的，他被扣罰的獎金，趙師傅已承諾會給他補上，收入上對他沒什么影響，但對趙師傅來說就太不公平了，他不想讓好人吃虧，這才跑來說出實情。

陸強聽后怒不可遏，馬上打電話把侄子叫來。面對大伯的質問，陸小斌“供認不諱”。陸小斌說，他對趙宏當上“首席大廚”一直耿耿于懷，尤其是最近縣里要搞烹飪大賽，為了能獲得參賽資格，他就想把趙宏給搞臭，于是就瞅準時機干了那件陰損的事。

陸強被陸小斌氣得渾身直哆嗦，他拉著侄子找到趙宏，伯侄倆一起向他鞠躬道歉。趙宏卻大度地說：“一切為了內部團結，只要飯莊生意能一直紅火下去，我受點委屈不算啥。”

回到辦公室，陸強立刻撥通了烹飪協會的電話，他要把剛才發出去的報名表追回來，另換人選……9C24E143-2BAE-460D-8C58-FABBD0E48C9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