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縱

丁秀紅

蘇軾剛到密州任職不久，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兒。

臘月二十七這天一大早，有人前來擊鼓報案。報案人自稱是枳鎮糧商張志英家的伙計，說昨晚掌柜家進了賊，財物被盜，鄰居吳優半夜出門辦事時，遇到鎮里的潑皮慣偷于壺從張志英家里翻墻而出。

這件事并不麻煩，嫌疑人基本已經確定，只是碰巧蘇大人事務繁忙，都頭黃圃有別的事情要辦，當值團練尹懷、杜周便帶領手下二十多人前去捉拿人犯。

這么簡單的案件，按說抓個慣偷用不了多久，可是，太陽升起時這些人出發，天過晌了還不見他們回來，難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蘇軾剛要打發黃圃去看一下，捕役張小四獨自一人回來了，慌里慌張地說：“大人，出大事了！”

原來，一眾人先去了張家，尹懷、杜周兩位團練見張志英家境殷實，頓生歹意，沒有立即著手辦案，而是先讓張家拿出五百兩紋銀的辛苦費，再去捉拿賊人。

張志英是個買賣人，向來錙銖必較，見他們獅子大開口，家中的損失也不值這個錢，自然不肯答應。

雙方爭執起來，張志英說自認倒霉，案子不辦了，讓他們走人。那二人如何肯走，當即索要一百兩銀子的跑腿錢，但是張志英只肯出五十兩。

爭執半晌，尹懷、杜周命令手下翻箱倒柜，居然被他們翻到了一千多兩現銀。張志英拉著他們叫嚷，被他們打翻在地。張夫人見狀上前護住丈夫，竟然被尹懷一棍打在頭上，當場斃命……

這些衙役捕快都是當地一些游民地痞，平日里定期收取城里各商家的保護費，辦案時還刁難苦主，索要錢財。

臨近年關，他們就想趁蘇軾初來乍到，對這些人和事還不太了解之機，肆無忌憚地大撈一把……

“現在他們人在哪里？”

“見出了人命，他們帶著錢財跑了。臨走對張志英丟下狠話，說要敢胡說八道，取他一家性命像碾死螞蟻一樣簡單，連知州一起收拾了也易如反掌……”

蘇軾皺著眉頭問道：“你是怎么回來的？”

張小四說：“小的不愿意跟他們一起胡作非為，趁亂逃回來的……”

蘇軾思慮了一番，又問：“你吃飯了沒有？”

“吃了。啊……不，沒吃。”

蘇大人說：“沒吃也顧不上了。黃都頭，立刻點齊人馬，張小四帶路，去枳鎮！”

張小四帶領眾人一口氣到了枳鎮，然后兵分兩路，一路由黃都頭帶領前去捉拿案犯，一路隨蘇大人去了張家。

張志英家被糟蹋得慘不忍睹，屋里屋外，都是被砸碎的器物；房間地上血跡斑斑；張夫人的尸體已經被移到炕上。

張志英被打得渾身是傷，見蘇軾到來，爬起來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高喊：“青天大老爺，給草民做主啊！”

蘇軾環顧一番，道：“放心，本州把事情弄清楚了，自會還你一個公道！”說完屏退左右，向張志英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

半個時辰過后，蘇軾召集眾人，說自己要現場斷案。此刻，張家里里外外站滿了人。除了三班衙役辦案人員和張家十幾口人，其余的都是聞訊前來的左鄰右舍。

在張家院子里，蘇軾命人擺放了一張桌子，自己端坐中間，衙役手持水火棍站立兩邊，命人將張志英攙扶到桌前訴說冤情。

蘇軾驚堂木一拍，大聲說：“張志英，當著眾人的面，你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一遍，不得有半句虛言。有什么冤屈本州一定替你做主！”

張志英聲淚俱下，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和張小四說的基本相符。旁觀者人人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刻將這伙惡卒碎尸萬段。

蘇軾等張志英說完，又把驚堂木一拍，說：“大家都聽清楚了，事情的起因是張志英不肯出辛苦費，并且出言不遜惹惱了尹懷、杜周等人，這才招致他們動手，失手誤傷張夫人致死。至于強搶錢財，估計他們也是一時激憤，并非有意所為。限他們三日之內到衙門請罪，到時本州一定重重責罰，讓他們退還所劫錢財，再來張家登門賠禮道歉。如果三日之后他們沒有回來伏法，本州再下令抓捕，嚴懲不貸！這件事根源雖在張志英，但他家中遭此變故，便不予追究……”

知州老爺這樣斷案，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這不是護短嗎？真是豈有此理！

張志英不服，說：“大人辦案不公，顛倒黑白，我要去府衙告你！”

蘇軾冷冷地說：“請便。”

眾人聞聽此言，更加覺得不可思議。這個蘇知州，看來也不是什么好官，竟然如此昏庸不明！

那伙人作案以后，一時之間就像人間蒸發一樣，銷聲匿跡，衙門里也風平浪靜，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似的。

張小四卻急了，說怕那伙人報復他，三番五次向黃都頭打聽蘇大人如何處理這件事。可得到的回答卻讓他非常失望，說蘇大人黃都頭雙方各打五十大板，不予追究。

三天后是除夕，蘇軾讓都頭黃圃留下幾個人當值，其余的人午飯前都放回家去過年。

當值的每人可補貼一兩碎銀，張小四因為舉報有功，獎賞了三兩白銀。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張小四就這樣洋洋得意地走了……當地風俗，大年夜，起得早過得好，所以，五更不到，陸陸續續的鞭炮聲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

此刻，蘇知州和黃都頭率領五十多名捕快，悄悄地摸進了枳鎮東南五里之遙的廟山半腰的一個山洞里。

這山洞深不可測，縱深之處有一泉眼，據說與海相連，洞里棲息了各種各樣的毒蛇。平日里人們都繞道走，誰也不敢近前。

此刻正是寒冬臘月，蛇正冬眠，這伙人作案后，直接逃到這里，躲藏在里面。

為了對抗追捕，他們派張小四以報案的名義回去做眼線，衙里的一切動向都被他絲毫不落地傳遞出來。他們自知罪孽深重，盡管得到的消息都是平安無事，但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張小四得到獎賞后，樂不可支地來到匪徒藏身處邀功，這無疑又給這伙人喂了一顆定心丸。他們在洞里點燃火把，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這伙賊人一直狂歡到半夜，才醉醺醺睡去，不想在夢中被捆了個結實。

張小四回衙門報案時已經引起了蘇軾的懷疑。他若是真心報案，怎會一身輕松，嘴上油滋滋的，一看就是在外面拖延時間吃飽喝足才回來的。

蘇軾故意問他吃飯了沒有，他先是說吃了，又驚覺失言，改口說沒吃。再看他帶路時那股勁頭，腳下生風，哪像是剛走了五六十里路從枳鎮回來的樣子？當即蘇軾就有了擒賊的錦囊妙計。

這伙惡人都是當地人，熟悉環境。如果立刻去追捕，他們分散開來和衙役捉迷藏，難以將他們一網打盡。所以蘇軾先來了個昏庸不明的假象，然后派人跟蹤張小四，果然順利找到了這伙人的藏身之處，年除夕再嘉獎張小四舉報有功，讓他們毫無戒備。

為了萬無一失，蘇軾悄悄派人到高密、安丘臨縣調集了三十多個身手不凡的捕快前來協助，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他們一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