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味家常菜

于小漁

常昆在青陽鎮上開了家常順酒樓，生意還算不錯。這天，他聽人們議論，說街里又開了家秘味家常菜館。常昆心里“咯噔”了一下。青陽鎮就這么大，現有的幾家酒樓菜館已經吃不飽了，再開一家，這不是來賠錢的嗎？

常昆來到秘味家常菜館門前，上下打量著。菜館的裝潢很普通，但匾額上那“秘味”兩個字卻又大又灑脫。啥叫“秘味”常昆也沒想明白，八大菜系里，從沒聽說過哪個菜系里有“秘味”。不過這個年頭，人們是啥話都敢說，啥詞都敢造，紅火不了幾天，就會煙消云散。

常昆正要走開，卻見王強從店里跑出來，一把抓住了常昆的胳膊：“哥呀，我正想去請你，你就來了，是神仙給你捎的信兒嗎？快進來看看，弟弟這館子還有哪做得不周到！”

常昆驚得下巴險些掉下來，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王強，說話都結巴了：“啥、啥？這菜館是你開的？”王強一本正經地說：“是啊。哥呀，我都這歲數了，跑不動了，不能再跟外頭漂著了，就租下房子，開了這個菜館。我也沒啥經驗，蒙著干的，還請你給把把關。”

常昆不好再說啥，跟著王強進了屋，問道：“請的哪里的大廚啊？”王強說：“我就開這么個小館子，還請什么大廚。主廚就是我自己，另外請了幾個幫工。”常昆停住腳步，愣呆呆地看著王強，伸手摸了摸他的腦門：“你沒發燒吧？強子，你這個電工來炒菜，誰敢吃啊？炒的不會是變壓器、插銷、閘盒吧！”王強就笑：“哥，看你說的。你倒沒說我炒螺絲刀和保險絲呢！再紅燜一個電筆！”

也難怪常昆吃驚，青陽鎮上的人，沒誰能信。王強早先是鎮里的電工，哪里要牽線，或者是哪里停了電，人們都會打電話找他。后來他嫌鎮上給錢太少，就出去打工了。誰能想到他回來開上了菜館！

常昆倒放下心來。王強這個菜館，開不了半年就得關門大吉，對他根本構不成威脅。他看了看菜館，倒也做得有模有樣，是那么回事兒。他稍稍提了兩點意見，王強都用心記下了。常昆想到一個問題，又問道：“啥叫秘味呀？”王強狡黠地笑了：“就是只有我自己能做出來又不對別人說的菜味兒。”常昆暗暗撇撇嘴。電工能炒出啥秘味來，不是燒膠皮味就好！

沒過幾天，王強的“秘味”菜館就開張營業了。常昆還送了他兩個花籃，顯得他很夠朋友，也大氣。其實在常昆的心里，根本沒把“秘味”菜館當回事。

過不多久，常昆就發現他飯莊里的客人漸漸地少了，而“秘味”的客人卻多了起來。這天，他走進了“秘味”。剛坐下，王強就快步跑過來，笑嘻嘻地說道：“哥你來了，我是真高興。現下我正做著菜呢，沒辦法陪你喝酒。要不，你晚上過來，我整倆菜，咱哥兒倆喝兩杯。”常昆擺擺手：“晚上的事晚上再說。我現在到你的菜館來，那就是你的客人呀。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去吧。放心，我不會爭你的理。”王強招手叫過來一個服務員：“小于，這是我哥，你好好招呼著。我哥點了啥，你趕緊告訴我。記著，我請我哥的，千萬別讓他結賬啊。”小于忙點頭應下了，拿了一本菜譜遞給常昆。

常昆心里暗笑：小子，跟我玩兒這套！你讓小于盯著我，等我點了菜，你單做，省得我嘗出你家的“秘味”。這套小把戲，我都玩兒剩下的啦！他對小于說道：“我先研究菜譜。等我想點菜了，就喊你。你先去忙吧。”小于點頭應了，就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常昆簡單掃了一眼菜譜，也看不出什么門道。他一邊看著菜譜，一邊望著門口。不一會兒，就見童自明帶著兩個人說說笑笑地走了進來。童自明是常昆的老同學，在鎮政府里當干部，以前也常到他的飯莊去吃飯，他沒少照顧。他裝作無意間看到，就跟童自明打招呼。童自明跟他寒暄了兩句，就問道：“怎么就你自己呀？”常昆把嘴巴貼在他耳邊，小聲說：“我想嘗嘗他家的菜，又怕他給我做手腳。”童自明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聲說道：“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啊，跟我們湊一桌吧。常昆，我給你介紹兩位新朋友。”

幾個人一落座，童自明就點了菜，先點了幾個“秘味”的招牌菜，然后就是一些普通菜了。等菜的間隙，常昆問童自明是否來過這里。童自明點點頭，說來過幾次了，感覺還不錯。

沒多大工夫，菜就上來了。常昆嘗了嘗，這所謂的“秘味”，就在汁里。平心而論，味道不錯。這澆在菜品上的汁橙黃黏稠，帶著一股香甜味，與菜品配在一起，更是香氣濃郁。常昆悄悄問童自明，這味道可與往日有異。童自明搖搖頭說，“沒啥區別，就是這個味兒呀，香。”那兩個人也一個勁兒地說好吃，想不到青陽鎮上的小飯館，竟做出這等好味道，跟市里的大飯莊不相上下。

常昆心里一動。他馬上跑出去，到一家小超市買了個小罐子，回來把盤子里余下的“秘味”汁全裝了進去。回到飯莊，他就叫過幾位大廚，讓他們看看這“秘味”。

幾位大廚倒出“秘味”汁看了看，又放到舌尖上嘗了嘗。大家一致認定，這不是什么“秘味”，就是糖醋汁。大家還一塊兒分析出了其中的調料，以及配比。廚師長說，他也能做。

廚師長馬上就開火炒制。不一會兒，“秘味”汁就做好了。常昆一嘗，味道確實不錯，跟王強的不相上下。再跟羊腿、全鴨、里脊上一試，“秘味”就出來了。常昆撇撇嘴說：“我就說嘛，電工要能做出好菜來，廚子不就失業啦。”他馬上修改了菜譜，之后在門口豎起了招牌：本飯莊推出“秘味”新菜品！

但是，客人們品嘗以后，卻紛紛搖頭，說這仿制的終究不如本根的。再往后，就很少有人點“秘味”新菜品了。而王強家的秘味菜館，卻更加紅火了。常昆不信這個邪，決定再探個究竟。他覺得那天去秘味菜館被王強看到了，王強肯定是藏了一手。

常昆這一上心，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原來，王強雇的幫手里有個叫陳曉的，是常昆的遠房親戚。這天晚上，常昆就到陳曉家去了一趟，許諾事情辦成后，給他三千塊錢的報酬。陳曉一聽就動了心，立刻答應了。

陳曉尋機偷偷拍下了王強炒制“秘味”汁的全過程，發給了常昆。常昆是個行家里手，雖然王強用勺子舀調料的動作飛快，但他還是能判斷出舀的是什么料，大概是什么量，可這和他們炒制的“秘味”汁沒什么區別呀。忽然，他的目光盯在了一個不銹鋼小桶上。王強舀完別的調料，又從這個桶里舀了什么。難道秘密在這個桶里？AD5BC4E7-2598-4CA9-A6EF-A9D5A90C151C

他馬上給陳曉發去一條消息，問他那個小桶里放的什么。過了一會兒，陳曉回話說不知道是啥。常昆讓他帶出一小瓶來，陳曉爽快地答應了。

當天晚上，陳曉就把小瓶子給他送來了，他又讓大廚們研究。大廚們蘸了一點兒，放到舌尖上品。廚師長皺著眉頭說：“有股淡淡的酸甜味呀。太少了，品不出。”其實，常昆也品過了，也沒品出是啥。他就給陳曉發消息，問他能不能多弄出點兒來。陳曉卻不干，說若是被發現了，以后就甭想在圈子里混了。常昆咬了咬牙說：“我去弄。我就不相信，破不了他這個秘密！”

第二天中午，到了飯口，秘味菜館里又熱鬧起來。常昆進到菜館里，服務員剛上來問他想吃什么，他就一把推開服務員，大步往里沖去。服務員一喊，又過來了兩個服務員，常昆把他們推到一邊，沖進了后廚。后廚的幾個廚子聽到大堂亂了，提著菜刀就往外跑，王強喝住了他們。常昆已沖進后廚，對王強喊道：“要出人命了，你還不看看去？”王強忙關了火，到外面去查看。

常昆卻已來到王強的操作臺前。看了多少遍視頻，他已經對這個操作臺很熟悉了，一眼就看到邊上放著的那個不銹鋼桶。湊近一看，里面果然放著那種汁。他也不客氣，從懷里拿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礦泉水瓶子，灌了滿滿一瓶子。這時，王強回來了，蹙眉問道：“哥，哪有人鬧事兒啊？小于說，是你推了她！”常昆打著哈哈說：“誤會，誤會！”他夾緊瓶子，趕緊走了。

回到飯莊，大廚們又開始研究這瓶秘汁。從味道上看，這就是淡化了的“秘味”汁啊。可大家想不透的是，王強既然已經炒制出了“秘味”汁，又何必再加一次淡汁呢。想不透，那就試吧。廚師長按錄像里王強做“秘味”汁的程序，做了秘味全雞，還特意加上了淡汁。做好了一嘗，這加了淡汁的秘味全雞，味道還不如不加淡汁的。常昆嘆了口氣，說道：“這秘味汁里的秘密，只有王強能告訴我了。”

當天晚上，常昆就帶著一份禮品，去了王強家。

王強收了工才回家，看到常昆，不覺一愣：“哥，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常昆無奈地說：“哥是有求于你呀。”

王強忙著說道：“說這話你就見外了不是？還有啥比命更金貴的？”原來，常昆是王強的救命恩人。三十多年前，王強還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每天騎著輛破舊的自行車到鎮上來念書。有一天，忽然下起了大雨，漫水橋上水流湍急，一下就把他給沖倒了，眼看著就要被大水沖走了，恰好常昆從此路過，冒著生命危險下了漫水橋，把他給拉到邊上來。常昆救了王強一命，王強發誓要報此恩，但常昆卻沒跟他提過什么要求，王強更覺得虧欠了他。常昆也是沒路可走了，才想到求他一回，他料到王強不會拒絕。

常昆說道：“兄弟，我也是觍著臉來求你的。再不求你，我的飯莊怕是要倒閉了。”王強忙著說道：“哥你就別繞彎子了，快說吧。”常昆說道：“你就跟我說句實話，你那個不銹鋼的小桶里，放的是啥神秘汁料。”

一聽這話，王強忽然“哈哈”大笑，竟笑出了眼淚。好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抹掉眼角兒的淚，說道：“哥呀，那是白開水。”常昆蒙了：“白開水？你別蒙我，那里是淡淡的秘味汁。我就想問你，既然炒制了秘味汁，為什么還要加這道淡汁？”王強認真地說：“哥，我絕對不會蒙你。”

他這才說道，他回老家前，琢磨著回家后能干啥。當電工自然是手到擒來，但他歲數也大了，再爬高上低的，費勁。后來有朋友建議他學廚子。甭管什么時候，廚子都是餓不著的。他就去學了。師傅不光教會了他做“秘味”家常菜，更教會了他怎么當好廚子，那就是看人下菜碟。這并不是說菜量的多少，而是口味。

“秘味”偏重酸甜口，聞著香，口感更好，但每個人的需求也是有差異的。比如普通鄉親，很少下館子，吃的時候就要給重汁重料，那才吃著痛快。再比如老板，經常吃喝，味道重了就會發膩，那就要稍微淡些。調制重味還是淡味的訣竅，就是這桶白開水了。他把后廚和大堂間的墻壁打透，裝上玻璃窗，一是要讓外面的客人看到后廚是怎么操作的，二就是他要看點菜的是什么人了。

常昆聽著，竟有些汗顏。他開了這么多年的飯莊，沒明白這個理兒，還想著跟王強這里偷藝，卻不想所謂的秘密竟是這樣。他站起身，正要告辭，王強又叫住了他，遲疑地說：“哥，其實，我還利用了你。”

常昆聽了就是一愣：“利用我？利用我啥了？”

王強小聲說：“我初開飯館，雖然吸引了一些客人，但不是什么人都認。后來，你們幾位老板都來看我的秘味是怎么做的。我就讓陳曉偷偷錄了像，在微信群里轉發，人們就會覺得，我這菜館里的菜確實出類拔萃，連你們這些飯莊的老板都忍不住來偷偷吃呢。結果，客人就越來越多了。”

常昆捶了王強一拳：“你連哥都利用了。”他不走了，又坐下來：“兄弟，看來我這坐等客來的觀念是有些老了。來，你給我講講怎么更好地營銷吧。”王強倒不客氣，就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講出來。常昆像個小學生一樣，認真地聽著、記著，遇到不懂的地方，還提問呢……AD5BC4E7-2598-4CA9-A6EF-A9D5A90C151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