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瓜舊事

王章材

又到了炎炎夏日，一車車熱賣的西瓜占據了大街小巷。看著孩子們滿嘴流汁大口啃西瓜的樣子，不覺想起我的童年，一些關于賣西瓜的苦澀往事。

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大地剛剛從陣痛中蘇醒過來。父親是個遠近聞名種西瓜的老把式，我們家每年都種西瓜，往年都是父親獨自去縣城售賣。那個暑假里，我執意跟他一起進城賣瓜。

早晨五點多，我們拉著板車，帶上幾張攤饃、一罐咸菜和一大塑料壺涼開水，迎著晨曦出發了。進城三十里路，父親拉著西瓜車，我跟在后面，遇到上坡我就幫著推。

三個小時后，我們到了縣城。父親把車停在一個單位的門口，然后把塑料布鋪在車下，讓我坐下休息。十點多時，天突然陰沉下來，還刮起了大風，不一會兒，噼噼啪啪地下起雨來。父親用另外一塊塑料布蓋嚴了西瓜，也鉆到車底下和我一起避雨。

中午，下班回家的人們匆匆地經過我們的西瓜車，可無人問津。于是，父親和我說話解悶兒，“城里的高樓真漂亮，城里人住的房子也好。因為他們有知識，有文化，你要好好學習，長大了也做城里人。”

下午兩點多，雨終于停歇了，四周悶熱的空氣窒息而來，總算有人來買了一個西瓜。到傍晚，我們一共賣了六個西瓜，其中有三個是我給買主抱上樓去的。我把瓜放在他們的門口，趁他們開門的工夫瞄了一眼那皇宮似的家，實在太干凈整潔了，瓷磚地板都能照出人影來。

夜幕降臨，父親把從家里帶來的攤饃和咸菜取出來吃，我們大口大口地灌著涼開水，吃得可香了。吃完后，我們鉆進車底，準備睡覺。蚊子漸漸地聚攏過來，嗡嗡地圍著我們繞圈子。我用衣服把頭包起來，可一會兒就又悶又熱，只好留出個縫兒來喘氣。城里的蚊子好厲害，隔著衣服都能往肉里叮。我們蜷縮在車下，翻來覆去睡不著，烙了一夜大餅，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微微亮。

第二天，太陽剛一出來，汗珠就打著滾兒咕嘟咕嘟往外冒。不到九點，我們就在瓜攤前開始忙碌起來。父親高興地選瓜、抱瓜、稱瓜、收錢，很快衣服就被汗水浸透了。謝天謝地，接近中午時，西瓜全都賣光了。

父親激動地把一堆毛票歸攏好，數了兩遍，一共是86.5元。父親興奮地說：“好，開局不錯，咱們還能賣好幾個一百呢！明年你上高中的學費就有著落了！”

說完，父親拉起空車，執拗地要讓我坐在車上。我知道父親比我還累，堅持不坐。我們頂著烈日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我的心里很不平靜，我體會到了父親在賣瓜路上的艱辛和痛苦，我的眼眶不禁有些濕潤了。父親似乎覺察到我的哀傷，他自責地說：“都怪我，不該讓你跟著我吃這趟苦。明天你就別來了，在家好好復習吧！”我抬起頭來，揉了揉干澀的眼睛，倔強地說：“不，我要跟您一起把咱家的西瓜全都賣完?！?/p>

賣瓜舊事，一轉眼三十年過去了，我很感謝那些賣瓜的時光。我時常想，年輕時，吃一點苦真的沒有關系。當我們走了不少坎坷的路，吃了不少難吃的苦，如同人世間迷離飛揚的塵土，它們沉下來會變成土壤，只要你愿意把你內心所有的感受隱忍在這片土壤里面，很有可能會開出你意想不到、芬芳四溢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