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明與練達

劉道玉

認知心理學派的理論認為，人的認知思維方法多種多樣，如直覺思維、演繹思維、發散思維、靈感思維、創造思維等等。每一種思維，具有特定的空間，在人們認識的過程中，發揮著特定的作用。

曹雪芹以“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的執著精神，撰寫的傳世經典名著《紅樓夢》中，在第五回有一副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懸掛在寧府上房，教導賈府子孫要踏踏實實地做學問，要練就一手好文章。可是，性格叛逆的賈寶玉看到這副對聯后，卻不屑一顧，示意馬上出去，快出去！

“洞明”的意思是指通曉、透徹的了解，“練達”是指對事物反復琢磨、推敲、練習等，它們是認識事物的兩種方法。如果用科學俗語來形容，我寧愿將“洞明”定義為透射思維方法，即從表及里，從現象到本質，剔除假象發現真理的思維方法，它不再是靠感官而是以悟性理解事物的真諦。至于“練達”，我也想以反思思維來概括，因為練達就是反復的練習。它之所以重要，正如荷蘭哲學家巴魯赫·斯賓諾莎所說“反思是認識真理的高級方式”，美國著名哲學家約翰·杜威也說：“反省思維是最好思維方式”。

《紅樓夢》誕生于18世紀，那時心理學的認知學派尚未誕生，而作為文學家的曹雪芹已撰寫出這樣富有哲理的楹聯，這驗證了一條規律，即天下英雄見解略同。毛澤東在向軍隊將領推薦《紅樓夢》時說，《紅樓夢》深刻反映了中國封建社會，是中國古代小說寫得最好的一部，具有很高的歷史和文學價值。他還說，要看五遍才有發言權。可是，當代有些青年已經很少讀書了，何況這樣艱澀的古典小說。

我是學自然科學的，對這副對聯的理解是，自然科學家更要重視“洞明”，把握事物內在的對立統一規律，以發現新的真理。人文社會科學家則更應當重視“練達”，唯有透徹地了解人際關系，才能夠寫出好的文章。我甚至調侃，自然科學家越老越不值錢，因為體力和精力方面已不能再進行頻繁的觀察了;人文社會科科學家則是越老越值錢，因為他們是依靠“練達”來做學問的，能夠厚積薄發。當然，這是極而言之，不能以偏概全，特殊情況也比比皆是。

我由“洞明”聯想到宇宙黑洞的發現，這是對穿透思維最好的一個注釋。

黑洞既不能觸摸，又不能用儀器探測，那是怎么被發現的呢？早在1783年，也就是愛因斯坦出生96年前，英國物理學家約翰·米歇爾首次提出了黑洞假設。1916年法國物理學家卡爾·史瓦西重新發現了米歇爾的“黑星”。所謂的“黑洞”是指在宇宙中存在一個質量相當大，引力非常強的天體，但質量足夠大的恒星在核聚變反應的燃料耗盡之后，就會發生引力的坍縮形式——即黑洞。2019年4月10日，全球多個國家的天文學家們合作，用視界望遠鏡拍下了首張黑洞照片。在宇宙中，黑洞這樣的特殊天體或許有上億個。

2020年三位物理學家獲得了當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其中一半授予了英國物理學家羅杰·彭羅斯，因為他發現了黑洞的形成是廣義相對論的有力預言。

從黑洞的發現，我們看到了洞穿思維方法的重要性。因此，無論是學習或是做學問，我們都要重視思維方法的訓練，這也是中國大學教學中最缺乏的內容。

法國一位社會學家托利得認為：判斷一個人的智力是否屬于上乘，就看他的腦子里能否同時容納下兩種不同的思想，而無礙于處世行事。凡是處于塔尖的人，如沃倫·巴菲特、喬治·索羅斯等，他們的思維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掃描半徑寬廣，掃描深度無垠。

托利得的這個觀點，被稱為托利得定律。很顯然，《紅樓夢》中這副對聯里的“洞明”和“練達”，就是具備了這兩種不同的思維方法，任何人只要掌握了這個定律，都能夠成為塔尖上的杰出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