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居月夜

小布頭

我居住的村莊靠海邊

但要走很遠的路才能看到海

如果傳來海浪擊節的聲音

那不是海浪，也不是擊鼓傳花游戲，那是

來了敲鼓點叫賣豆腐的貨郎

如果聽到“嘀嗒、嘀嗒、嘀嘀嗒”的喇叭聲

穿過街巷，那也不是集結號，那是

磨刀的師傅，挑著工具擔子來了

家有鈍刀、銹剪的人，你就趕緊來磨吧

順便看一看，一夜間爬上枝頭的紫薇、海棠

桃李，膠州灣的風很溫和

吹在柳樹上，也吹在我臉上

每逢初九開集，村莊就失去平靜

趕集的人挑選著船家清晨打撈上岸的海蝦、大閘蟹

海蠣種種生鮮。篾簍里，剛剛孵化的小鴨

小鵝和小雞，毛色嫩黃嫩黃的，一個個毛球擁擠在一處，像人類懵懂的童年

但你伸手可及

我時常會離開這里，然后又回到這里

像所有的村民一樣，我買回一塊鹵水豆腐

并把刀具重新磨得鋒利

真有人往夢外跳傘嗎

但不要妄想，有人送你

一把迎風打開的傘具

我替誰化身為魚

又是誰代我被大白鯊追逐

誰有幸成為慧覺者，幸運者

一伸手，就夠著岸上的星星

你我都是肉身凡胎

無法消除的，是內心的恐懼

但每個人，都有哭泣的權利

平靜的水面潛流暗涌

有人嗆夠了水，但也未能識得水性

此刻，像魚竿上的浮標

噗、噗、噗——被拋擲夜河

嗨！又有人滑入夢境

又有人生死未卜

忍冬吐出新鮮的嫩芽

潮濕的庭院，剛剛種下的后庭花

細小的身體在晚風中聳立

吊蘭、菖蒲、多肉植物，在木質的

多層花架上，朝著夜空，舒展葉條

這時，一輪皓月，如海上躍起的銀色球體

出現在玻璃格頂棚上

等我推開大門，渾圓的月亮已滾落到

對面的屋頂上

兩棵高過屋檐的老榆樹，用滄桑的手

扶住它

鄉村之夜，長久地享用這份潤澤

我感到喜悅。月光先把它的鹽

分給村里病弱的老人

再把它的光，分給黑暗中的我

把它的母性，分給林中一只等待長大的小獸

再把它律動的心，分給四野的莊稼地

把它與晚風的閑話，分給屋檐下兩位

邊抽煙卷兒、邊拉呱的農人

最后，用它全部的光，把我的村莊覆蓋

枳樹把它們的刺密密匝匝

扎入對方的枝條里

我的目光落在你身上眼睛會疼

荊棘的籬笆綠意蔥蘢卻令

鳥兒生畏，它們在高壓線上冷眼觀看

在枳樹邊徘徊的人

如果我贊美枳樹就是贊美刺

如果我摘一朵枳花，我的手指

就會繁衍一首戰栗之詩

你的刺我的刺如蛇信深深楔入

對方，每一根枳條都有

相愛相殺的心

趕在日落前，繞著村莊走一圈

黃金光線下的曠野，美得讓人虛幻

黃豆粒屬于黃豆莢，海棠果屬于海棠花

一只野貓，屬于它閃電般消失其中的灌木叢

大風如篦。白楊林、柿子林、玉米林，風潮暗涌

一對斑鳩驚起，撲騰著翅膀

回到屬于它們的天空

田邊，收工的老農屬于他正整理著的工具車

幾句難懂的方言，讓我不知此身何所屬

渾圓的落日，正帶領萬木進入授勛的儀式

整個坡地上的鬼針草等來了莊嚴時分

這是秋天，鬼針的鋒芒已由青綠變得枯褐

它屬于枯褐色臉龐的留守者，驚訝于一個闖入者

和它并肩于高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