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

邱紅根

參觀完賀蘭山巖畫博物館

我明白了，把名字刻在石頭上

才是最可靠的

在賀蘭山腳下

請本墨印社的雕刻師

為我雕刻了這枚賀蘭石印章

這是一枚西夏文印章

盡管文字不懂，但我知道是我的名字

蓋上紅紅的印泥

我發現我的名字，今天

紅著眼睛，有了咬人的欲望

現在，把我的名字

變成一枚賀蘭石印章拿在手上

第一次有了沉甸甸的感覺

從未關心過這雙手

這雙用刀的手

這雙熟悉腹腔的手

這雙常常浸泡消毒液的手

這雙被電刀擊穿過的手

這雙救命的手

這雙司空見慣的手

粗糙，皸裂

它的掌紋

布滿了搏斗的痕跡

這雙外科醫生的手

因為你

因為一瓶護手霜

今天，我默默地

多看了幾次

在夷陵廣場

一個年輕的媽媽用雙手攙扶著

蹣跚學步的孩子

在我們小區

一個白發蒼蒼的兒子用輪椅推著

蒼老失憶的父親

在醫院內的花園

一個癌癥患者戀戀不舍地看著

含苞欲放的月季……

這司空見慣的情景

常常讓我停下來，淚流滿面

現在，站在冬日暖陽下

我想起了這樣一句話：這世間所有溫柔

都值得我們踮起腳尖

值得我們踮起腳尖

大風刮了一夜

江漢平原沒有遮攔

平原的風不知道迂回、轉彎

也從不喊累

田野上的麥子、高粱、茄子、青椒

這些驕傲的高高站著的東西

都被折斷了腰

塑料薄膜、黃沙、碎紙、瓦片、床單

這些輕浮的無根的東西

早被大風吹跑

那片地米菜卻能夠獨善其身

地米菜低調啊

總緊緊地趴在地上，開出白色的小花

并把根深深扎在地下

她異常興奮

早已疲憊的身體仿佛又獲得了活力

房子要裝修了

她查資料，記筆記，調研建材市場

睡不著覺。有一天

半夜還叫醒我，和我分享研究成果

她毫不厭煩如此多的裝修工序

整個人就像打了雞血

時間似乎在后退

少女的羞澀重新爬回她臉上

如此甚好。更年期了，她仍脾氣溫和

對眼前的一切充滿善意

一輩子啃的都是堅硬之物

石磨、石碓窩、石桌、石凳……

一輩子都在和自己過不去

但石匠知道，只有越堅硬的東西

才會越長久

已經沒有誰再喜歡這些有骨氣的東西了

已經沒有誰愿意沉下去

學習這門祖傳的手藝

石匠很老了

現在他在用最后的力氣為自己刻一塊墓碑

“慈父石滄海之墓，孝子石頭立”

石頭是石匠唯一的兒子

石頭不在了

他死于自衛反擊戰

（選自《朔方》2021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