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忘的“年飯”

□劉兵

那年下放時，聽老鄉說，旁邊住的潘叔是個“老右派”，郭嬸則是資本家的“大小姐”。潘叔在文革中挨了批斗，被遣回老家勞動改造。因時任大隊書記是其侄子，給他們安排了兩間土房。潘叔在小學代課，郭嬸在學校做些雜活。相處一久，我們就和老兩口熟悉起來。

雖然老鄉當時擔心跟他們打交道沾火星，但我們知青不怕。分的口糧袋子重了，我們幫忙提；還“侍候”他們兩小塊菜地，時常從鎮里或返回縣城父母家帶些日用品。有些晚上，到他們家里玩。取得完全信任后，郭嬸敞開心扉，歷數他們的過往。潘叔原來在一所大學當“教書匠”，被打成“右派”后，兒子晚舟受到牽連，下放到大西北，在當地成家立業，難得回來。說到這里，郭嬸的臉上十分悲戚，我們和潘叔極力勸她。郭嬸憐愛地看著我們，說：“你們正值青春，意氣風發，工余很愛學習。我們回鄉帶回兩大箱子書。你潘叔省城的一位同事那兒還有更多，你們隨時拿去看。我篤信國家的大勢會變，會重視教育和培養人才。返城當工人或參軍只是謀生的權宜之計，要做出事業還是要靠考出去啊！”

那年春節前，聽郭嬸說，潘叔返回省城一趟，他是悄悄地去興奮地回。那晚，我們又登門拜訪。潘叔再也不低眉順眼，說話的聲音比以前洪亮了許多。他說：“我的‘右派’問題會馬上解決。平反前，學校給我補發了工資，回來當公社中學校長。我準備把工資大部捐獻給中學。因為腰包里‘鼓’了，我打算在公社食堂請你們，權當提前陪孤苦伶仃的老人過個特殊的春節吧！如果在村里我屋子里請，炊具碗筷都缺，物質匱乏，又招人眼。更重要的是，吃‘年飯’期間，我要宣布一個好消息，國家準備恢復高考。我托人帶回許多中學課本和復習資料，放在公社中學，提不動。吃完飯，你們幫忙帶回來。我還要跟大隊書記打招呼，以后讓你們少干些農活。復習中，不管是哪一科，我相信自己是‘全才’，都輔導得了哇！”

及此，郭嬸眼里閃動激動的淚花，鼓勁道：“小伙子們，機遇啊！千載難逢。希望像我家晚舟一樣，樹立志向，考出去，完成我們的宿愿。你們這一代再真的是耽擱不起啊！”

臘月二十八下午，我們前呼后擁，攙扶著老兩口走了三五里。天剛下過雪，山路打滑，崎嶇不平。食堂大師傅可能已聽說潘叔要來當中學校長，對老兩口十分客氣，也充滿敬意。雖然潘叔已付過飯錢，但準備的年飯內容遠超預期。席間，潘叔破例開懷暢飲，談笑風生。

屋外大雪紛飛，天地間格外亮堂，北風似乎也不那么凄厲。吃著鄉村特有的土菜，品著老米酒，大家心里和身上覺得暖融融的。我代表知青表決心：“一開年，我們將分秒必爭，發起沖刺。有您二位傾心助力，爭取考上潘叔曾任教的名校，或起碼考上重點中專。”

聞言，老兩口欣慰地笑了，說這是他們回鄉后吃過的最開心最特殊的“年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