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
【摘要】 遼朝作為多民族政權,面對紛雜的民族關系,為了鞏固王朝根基,推動民族融合,文化交融成為一種趨勢。詩歌作為漢文化中一種抒情言志的文學體裁,用高度凝練概括的語言,生動形象地表達作者豐富情感,集中反映當代社會生活。作為統治者的遼帝王對詩歌的使用,推動了遼代文化上民族的交融發展。民族文化融合在遼帝王詩中主要體現在遼代詩歌特色和思想觀念兩個方面。
【關鍵詞】 遼朝;帝王詩;文化融合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3-004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3.015
一、遼代帝王詩歌特色
(一)帝王詩基本概況
本文以閻鳳梧,康金聲主編的《全遼金詩》為統計,遼代帝王詩共存八首,太子倍一首,圣宗二首,興宗二首,道宗三首。
(二)內容分析
1.太子倍詩歌內容分析
耶律倍現存詩一首,題目為《海上詩》:“小山壓大山,大山全無力。羞見故鄉人,從此投外國。”耶律倍面對契丹內部的皇位斗爭,無奈讓國,避免了權力更替對契丹政權的傷害。該詩正是作于乘船海上,耶律倍以詩抒發心中苦悶,表達自己對身處環境的不滿,想有所作為卻不得志的憤慨。一個“壓”字,一個“全”字,說明耶律倍面對契丹內部的皇位斗爭,縱心有不甘,事實確是無可作為,只能與書為伴,以詩述懷,才能聊以慰藉心靈,可以視為打發黯淡時光之舉。“故鄉”是指契丹,“外國”是后唐。義宗遠走他鄉去后唐,此去跨越山海,后唐的明月依舊,卻不是故鄉,身如浮萍,落葉歸根或是極大奢望,“羞”字更是將太子倍可以繼承大統卻不能繼位,心中落差是從山巔直落低谷,去后唐其實是一種對家國的背叛,站在海邊,登船出走就再也不可挽回,奈何遼國已不是他用武容身的所在。
2.遼圣宗詩歌內容分析
遼圣宗詩作現僅存二首。第一首《題樂天詩》佚句,詩云:“樂天詩集是吾師。”雖只有一句,已直接表明圣宗喜愛白居易的詩集。遼承唐制,而白居易的詩淺顯通俗,寫真不假,易讀易懂,自然會被需要學習漢文化的遼圣宗的推崇。圣宗將白居易的《諷諫集》親自用契丹文翻譯,并為之作序,命大臣誦讀,這其中有對臣子的要求,希望臣屬留心時政,注意民間疾苦,不愧是使遼朝走向盛世的雄主。
第二首《傳國璽》,詩云:“一時制美寶,千載助興王。中原既失守,此寶歸北方。子孫皆宜守,世業當永昌。”全詩字里行間充斥著圣宗獲得皇帝象征傳國玉璽以后的喜悅,心里美好的希冀,帝王的豪情壯志,皆已清晰呈現其中。“一時”與“千載”將時間跨度拉大,“美寶”說明傳國玉璽的本身的價值不菲,“興王”代表此物被賦予的重要意義。“中原”即是后唐,“北方”是大遼,一失一歸南轅北轍,被圣宗認為國家正統已經易位,天命在遼。“子孫”在這里應是遼國的繼承者,“世業”為祖輩打下奠定的萬里河山,守既是指保護好傳國玉璽,也是要守衛好遼國江山,使遼國綿延不絕。
3.遼興宗詩歌內容分析
興宗所作詩文流傳于世有兩首。第一首《賜耶律仁先詩》,詩云:“自古賢臣耳所聞,今來良佐眼親見。”詩文雖是殘詩,卻依舊表現出自己能有賢臣輔佐,是自己和國家的幸事,內心歡喜。詩文中“耳”和“眼”這兩個意象,是人的身體感官,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君臣相得益彰,才利于政權穩定,國家機器的高效運轉。
第二首《以司空大師不肯賦詩以詩挑之》:“為避綺吟不肯吟,既吟何必昧真心。吾師如此過形外,弟子爭能識淺深。”此詩言辭誠懇,真情流露,希望司空大師不吝惜筆墨,展示自己的詩文。一般作詩不會用同一字表達,而這里連用三個吟字,看似啰唆,實則剛好表現興宗希望司空大師作詩一首的真情實意。“不肯吟”與“昧真心”,是司空大師心理活動的真實寫照,已被興宗洞察。“吾師”與“弟子”,前者是對司空的尊敬,后者是自己的謙遜有禮。“過形外”是要司空不要顧慮太多,“識淺深”是想見到司空的真才實學。興宗既有希望司空大師能不吝筆墨,也有將自身文化融于佛理,富有禪機,實在妙不可言。
4.遼道宗詩歌內容分析
道宗詩作現存三首。第一首是被人稱道的《題李儼黃菊賦 》,詩云:“昨日得卿黃菊賦,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猶覺有余香,冷落西風吹不去。”詩文創作背景,道宗好文,所以李儼即耶律儼作《黃菊賦》呈獻,雖然內容已佚,但據《遼史》載耶律儼愛好學問,文采不凡,有善于作詩的美名,并且是咸雍進士及第出身,所以《黃菊賦》應是一篇描寫黃菊寫真寫實,文筆極佳的賦文。同時道宗題詩評價,也說明道宗對人才的重視。詩中碎剪金英是色,袖中余香是香也是靜,冷落西風是動也是聲,且詩一語雙關,不僅將菊花的傲然開放,香氣襲人盡現,也有《黃菊賦》的妙筆生花和筆墨詩香。
道宗存詩第二、三首詩歌皆為禪詩。其一《戒勖釋流偈》:“欲學禪宗先趣園,亦非著有離空邊。如今毀相發修行,不久三涂在目前。”其二《賜法均大師》佚句:“行高峰頂松千尺,戒凈天心月一輪。”兩詩其一:道宗為告誡勉勵僧人,以偈語表達,禪味濃烈,富于哲理,有深刻的辯證思維;其二雖僅存兩句,詩中的松與月皆是美好高潔品質象征,且構成一幅畫卷,峰頂蒼松,空中明月,充分贊揚了法均大師的超凡脫俗,淡泊寧靜。
(三)基本特點
遼帝王詩歌語言中太子倍與圣宗,詩文平鋪直敘,好讀易懂,興宗與道宗詩文具有文采,意境高遠。詩歌體裁,太子倍和圣宗存詩為五言詩,興宗與道宗存詩為七言詩。詩歌藝術手法上,太子倍《海上詩》運用比興的手法,圣宗《傳國璽》為直抒胸臆的情感表達方式,興宗《賜耶律仁先》是對比手法,《以司空大師不肯賦詩以詩挑之》為欲揚先抑,道宗《題李儼黃菊賦 》和《賜法均大師》則是選擇了擬人,寓情于景的手法。
二、遼帝王詩中的思想觀念
契丹建國前,作為北方少數民族,發源地位于邊陲,氣候苦寒,生存環境惡劣,所以民族早期身上體現的推崇武力,勇敢樂戰的思想觀念,在宗教上則是選擇了崇拜自然的薩滿教。在耶律阿保機的帶領下東征西討,契丹建立了一個北控大漠,東至海,西盡流沙的草原帝國。契丹建國后,隨著本民族對中原文化的接受程度的加深,自身的思想道德觀念也發生了變化,這些變化在遼帝王詩中也有體現,包括儒學思想和佛學思想。
(一)遼帝王詩中的儒學思想
儒家文化思想體現在多方面,潛移默化下,儒家的宗法思想,正統思想,選賢用賢思想,這些在遼帝王詩中也有所展現。
1.宗法觀念
宗法思想是儒家思想的一個重要核心。宗法思想強調嫡長子繼承皇位。《海上詩》的內容正有宗法思想的體現。詩文中“小山”代表耶律德光,“大山”代表耶律倍,結果小山壓倒大山。從宗法上看,耶律倍為嫡長子,大宗,是遼太祖冊封的太子,是皇位名正言順的繼承者,耶律德光為次子,小宗正常沒有皇位繼承的可能,但是其獲得其母述律太后的支持,最終獲得皇位。此時契丹漢文化學習并不深入,皇位繼承比較混亂,到圣宗時宗法思想已經深入,圣宗為景宗長子,直至天祚帝也是皇長孫繼承皇位。
2.正統觀念
遼圣宗的《傳國璽》就闡釋了遼朝的正統思想,該作是臣子骨里將后晉石敬瑭呈獻的玉璽送到遼中京后,圣宗心情大好,因而賦詩記錄此事。傳國璽在王朝正統爭奪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相比五德終始說,傳國璽則是正統所在,在誰的更好證明。圣宗獲得傳國璽,無疑給皇權的正統與權威性增加了分量。同時叮囑遼國的后繼者,要守護好傳國玉璽,守護祖先留下的王朝基業,使遼國長盛不衰。
3.選賢觀念
治理國家,在于君主能否分辨賢臣與奸臣,識人善任,同時通過恩賜,拉攏臣心。圣宗對有功臣子賜詩。蕭撻凜在統和十五年討伐阻卜不臣服的落部,迫使他們納貢稱臣,納于遼國的統治之下,此為大功,《遼史·蕭撻凜傳》載:“上賜詩嘉獎”,并命翰林院長官耶律昭作賦記錄此事,以彰顯蕭撻凜的武功。
興宗《賜耶律仁賢詩》正是對這位賢臣莫大的肯定。那么耶律仁先何德何能讓興宗寫詩稱贊?耶律仁先有勇有謀,體現在:第一,對宋外交活動,重熙十一年,以北院樞密副使的身份出使北宋,北宋想以增加歲幣布匹的方式換回十縣范圍的土地,也要求去掉議文書中的貢字,耶律仁先以石晉獻地,后周奪取,今又想贖回為由,使宋在相爭后,議書仍有貢字;第二,國家內政上,體察民間疾苦,重熙十三年,十六年兩度上書,請求減輕部落民眾的徭役;第三,軍事上,重熙十八年遼與西夏再次開戰,戰不順,有再一次大敗的可能,耶律仁先勸諫興宗,因而罷兵,守住已有的勝利果實;女真以山川險要,屢次侵擾邊境,致使邊境百姓苦不堪言,仁先以開山修路的策略使邊境恢復安寧。
興宗賜詩除耶律仁先之外,對身邊其他親信大臣也通過賜詩的手段來表達對他們的信任和恩寵。《遼史·興宗紀》載:“癸未,賜南院大王耶律胡睹袞命,上親為制誥詞,并賜詩以寵之。”皇太弟耶律重元生子,興宗通過賜詩,珍寶文物及免除死罪以下罪犯的刑罰,來展示對重元的恩寵。在祭祀仁德皇后時,下詔身邊大臣寫詩,杜防的詩遠超眾人居于首位,是以被興宗賞賜金帶。
道宗以詩選才,用來快速識別大臣的才能,從而做出是否可以勝任某一個官職的決定。咸雍六年九月因馬希白有作詩的才情,思維敏捷,吏書不能安排出合適的官職,道宗因而下令詔見馬希白,躬身測試。
(二)遼帝王詩中的佛學思想
契丹原有的宗教是薩滿教,隨著民族文化融合的發展,佛教開始在其境內傳播。在統治者的支持下,廣建寺院,僧侶人數眾多,高僧也被賜予官職,佛教因此日漸繁盛。
興宗詩《以司空大師不肯賦詩以詩挑之》中司空大師是指學問僧郎思孝,因學識高深且廣博,很有文采,被冊封為榮祿大夫守司空輔國大師。詩文中“吾師”與“弟子”一詞,可見興宗作為帝王對高僧也是尊敬,足以說明佛教在興宗朝有著崇高的社會地位。
道宗崇佛,其詩《戒勖釋流偈》,是將自己本人對佛理的所悟所得化為對僧徒的偈語,樸素生動,內涵禪機。《賜法均大師》,詩中法均大師佛法高深,設壇受戒,甚至吸引北宋佛教徒越境聽講。道宗見其能,所以寫詩稱贊。詩中同樣也有佛理,且意象豐富,境界高深。
三、遼帝王的民族文化融合
(一)崇尚儒學,重視儒家典籍
太子倍推崇孔子,提倡儒學。太祖建朝后,就禮佛還是崇儒詢問身邊近臣和太子倍,這對于新生遼國政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左右近侍皆是回答禮佛,唯獨太子倍首推儒學,尊孔子先師。《遼史·義宗倍傳》載:“孔子大圣,萬事所尊,宜先。”太子倍的想法深得太祖的認同,因而將國家祭祀大事交付于太子倍。
道宗重視儒家典籍,學習五經。在即位后,頒布五經傳疏,且設置博士,助教一人,作為顧問。清寧十年,道宗下詔要求儒臣對乾文閣里的儒家書籍,進行勘驗校準,去除錯漏。大安二年,下詔命權翰林學士趙孝嚴、知制誥王師儒等為其講解儒家經典五經。道宗自身學習儒家經義的同時,也要求學習儒家文化的大臣,努力研究學習五經經義,增強自身的內涵修養。大安五年,又下詔學習儒學的臣子,要用心研習儒家經義,認識其中蘊藏的深刻道理。
(二)采用中原政治制度文化
太子倍用漢家禮法治理東丹。天顯元年,遼太祖滅渤海后,立東丹為屬國,太子倍主政。《遼史·義宗倍傳》載:“建元甘露,稱制,置左右大次四相及百官,一用漢法。”太子倍治下東丹國每歲納貢千匹馬,十五萬端布用來供養宗主國契丹。可見太子倍了解漢族禮法制度,能夠控制和撫慰征服后的渤海人民,讓其納貢,少生事端,因而太祖將耶律倍安排在東丹收服民心。
圣宗虛心納諫,且取得上行下效的良好效果。在承天皇太后臨朝稱制后,指派馬得臣做年幼圣宗的侍讀。圣宗閱讀唐高祖,唐太宗,唐玄宗三紀,馬得臣則選取三位帝王可借鑒的事跡進諫;圣宗南伐北宋,又進言有三條,一是不殺降,二是不冒進,窮寇莫追,三是三心二意的小人要另當別論。這兩次進言圣宗完全采納。在圣宗的影響下,太平七年十一月,有三位大臣,分別是匡義軍,保寧軍,廣德軍節度使一起奏疏圣宗,請求選伴讀。
興宗在重熙五年將遼朝科舉考試中的殿試設為定制。《遼史·興宗紀》載:“御試進士自此始。”在重熙五年的科舉考試的殿試中,興宗親自以詩《日射三十六熊賦》《幸燕詩》為題,考較應試及第之人。進行科舉,選拔漢族進士做官,用殿試的手段使漢人士子成為契丹天子的門生,密切了天子與漢臣之間的關系,有利于加強對漢族群體的統治,也是民族文化融合的一項重大舉措。
四、結語
從民族文化融合視角下,看待遼帝王詩,可以發現帝王詩歌中展現的特色,前期太子倍和圣宗,詩歌好讀易懂,五言體裁;后期民族文化融合加深,興宗與道宗的詩歌更具有文采,七言體裁;并且帝王詩中運用了擬人,寓情于景等藝術手法。同時帝王詩中展現出的思想觀念也在揭示大家要多角度理解詩歌的內容,發現帝王詩歌中蘊藏的真實社會生活場景,帝王治國理政手段的展現,是不可忽視的研究遼史的重要資料。遼代帝王民族文化融合,無論是對于儒家文化的學習,還是采用中原王朝的政治制度文化,其作用多為加強對漢民族的控制與拉攏,從而更有利于鞏固自身的統治,保持政權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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