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杰
是荒野的“荒”,終于讓我心神安定。
我是挑剔的孩子,更是荒野的過客。但歸根結底,我將借你平息焦灼、隱痛、六神無主、茫然無措。
你是我的鎮靜劑、還魂丹。你布下天空那么大的穹頂舞臺,并襯以明滅閃爍的星子為火種,命百草蔥蘢,百鳥歌唱。
給我一片荒野就夠了:你是一個場,一片空,一臺歡宴,一幕獨劇,一陣又一陣內心的廝殺、叫囂、風暴與雷霆……你是我獨個的、非典型的人生。
我需要不斷地從你那里補充給養,擴展視野,強壯筋骨,營養心靈。從你那里,引領一條潺潺■的動蕩河流,向悠遠、開闊處,置換焦慮的廢氣、囂叫的噪聲。
當我寫到“荒野”的時候,你從天邊滾滾而來,轟鳴著,將我嚴嚴實實地覆蓋……
我慶幸,還有這一片“荒”令我心安;我感恩,還有原始的“野”讓我回到從前。
——當你懂得感激與回望,你正在向前;當你在疾行中忽然停下來,你就是可貴的成全。
我寄居于此五十年了,卻并不能說出你的萬一。因此,我需要不斷地返身,流連……
半個多世紀,時間大而無當,摸不到任何邊界;半個多世紀,空間在增容,而你仍舊固執地匍匐在原地。
我曾經嫌棄你:鈣、鎂離子硬度過大的水質,小字眼兒的口音,忽然消失的植被、花草、彎曲的小路和鳥蟲,仿佛被你吃了。但細究起來,人類無疑是最大的幫兇。
后退。一躬到地……
找一個恰切的平衡吧!看自然通透的風,吹過遼河,一層一層錦鱗游過,數不勝數的釉彩,描繪以及呈現:
白晝,是金色的躍動,輕輕的,柔柔的,歡喜、訴說;夜晚,是白銀在流淌,圣潔的輝光,完好地藏起綿密的心事,藏起風云和蒼茫。
時不時地到荒野里待一待,如安泰尋找力量之源。凌空躍起,再返身沖進重圍。
確實需要時不時地到荒野里待一待:一顆鐵打的心,才能柔軟;一個僵硬的人,才能復活。
——不能碰!
斑駁。剝落。酥脆的板材,像老漁夫溝壑縱橫的臉。戲劇的效果,仿若一切都是假的。
它無聲的巨響,清晰的坼裂,唯有有用的心靈,才配得上傾聽。
殘骸。標本。掌故。傳說。凝固的美。凸立的史。不可言傳的況味。
不肯沉入海底的,到底是什么?
必定,有許多往事,無法打撈上來。傾斜,成全了它的今生以及過往。
颯颯的風聲,穿過時空的縫隙,成為背景音樂——不!它本身就是音樂,絕不是背景。
那個古銅色皮膚的“海碰子”,究竟去了哪里?
緊實的肌肉,望遠的目光。站在船頭,便是旗語。
他的新娘,是那個永遠不會下沉的人——他是岸,是灘,是黝黑的錨,深深嵌在她的生命里。
河灘上的沉船,沒有河床。但是,它迎向內心轟鳴的喧響,沿著歲月的巷道,如時光的戰車,轔轔而來,順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