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鐵人精神是中國當代石油文學的核心與靈魂,“鐵人”也因此成為石油文學作家筆下一以貫之的典型人物。在石油文學60多年的發展歷程中,以20世紀80年代為界,隨著社會和文化的繁榮與變遷,作品中的“鐵人”形象呈現由單一性向多元化的運動態勢,其所蘊含的文化內涵也隨之遷移,經歷了由英雄式“鐵人”到平凡型“鐵人”的轉變。
【關鍵詞】 石油文學;“鐵人”;典型人物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0-002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0.007
一、“鐵人”是石油文學中的典型形象
石油文學作為當代一種獨特的文學現象,興起于20世紀50年代,一般認為是反映石油工業與石油工人生活相關的文學作品。而以“鐵人”王進喜和“新時期鐵人”王啟民為代表的中國石油工人,所發揚的“愛國、創業、求實、奉獻”精神就是石油文學的核心與靈魂。
早在石油工業初創的艱苦歲月里,他們的精神和形象就深深地感染了許多行業外的文學家、藝術家,吸引他們以極大的熱情投身到火熱的石油生活中來,產生了大量反映石油職工豐富多彩的生產生活、富有石油氣息的文學藝術作品,在國內首先豎起了石油文學的大旗。20世紀60年代,隨著轟轟烈烈的全國性石油會戰打響,這一時期的石油文學更多地表現為大慶石油文學,王進喜式“鐵人”作為大慶精神的典型化、人格化,令“鐵人”這一稱號成了家喻戶曉、深入人心的優秀工人階級形象的代名詞。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伴隨著文學的復蘇和蓬勃,石油文學也迎來了新的春天,這一時期的石油文學作品中更加突出“人道主義”和本體性關懷,對石油工人所面對的生存處境及其回歸社會的渴望有諸多反思,塑造石油工人更聚焦其作為“人”的本質,偏重敘述客觀的歷史與真實的人性。這60多年來,石油文學走過了難忘的發展之路,作品的題材、內容等各方面都逐漸多元化、藝術化。但無論石油文學如何變化與發展,“鐵人”這一典型形象自始至終都是石油作家們取之不盡的創作主題。已故著名石油詩人李季說:“寫詩是寫人的,寫這樣的石油人的精神品德是我一輩子的命題?!笔臀膶W也正是在鐵人精神的滋養下,涌現了許多有硬度、有溫度、有柔情、閃爍著人性光芒的作品。
“鐵人”從最初因王進喜的事跡而誕生,到成為一種石油文化的象征與符號,一種石油工業戰線上無私忘我、最美青春的奉獻者形象,由專屬標簽發展為群體符號,他展現著石油工業的時代風貌,蘊含著極具內涵的精神力量,這一“理想”人格無疑應成為這個時代具有代表性的文學形象,值得文學家去歌頌與贊美,成為石油文學中永恒的典型人物形象。
二、由單一性走向多元化的“鐵人”形象
不同的時代必然產生不同的文學,而文學中的典型人物也必然與這個時代下的社會背景息息相關。而我國當代文學作品中的典型人物,往往表現為傳統道德與集體意志的凝聚體,呈現出“單一性”特征,主流意識和政治化占據主要地位,個性化與個體意識始終處于邊緣位置。從社會歷史背景上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處于嚴格把控狀態,除主流話語外,其他意識、觀念和理論都受到一定地壓制。在此壟斷下,中國人文學科(包括文學)總是在有意或無意地成為主流意識形態的注釋,成為詮釋主流意識形態的政治話語。文學在這種背景下,總是選擇現實生活中的某類或某個人物、事件甚至某種觀念,抽象地演繹為文學典型的“原型”。這種公共話語式的典型通過文學表現構成文學典型的最內在特征。在這種背景下,高、大、全的文學典型就成為必然,[1]所以石油文學在這一時期也不可避免地被主流意識形態束縛著。
自1964年初,中央號召開展“工業學大慶”運動,要求當時的工人階級學習和發揚“大慶精神”“鐵人精神”,為了我國工業的發展自力更生、艱苦奮斗?!拌F人”作為這一精神的具體化、人格化,標定了全國工人階級的統一價值觀系統和社會行為規范。這一時期,“鐵人”形象無疑是“行動樣板”式的——克制個人欲望,舍小我為大我,成為“道德標兵”。代表作品如馮敬蘭的中篇小說《夏日輝煌》,以平原油田上一支特殊的女子鉆井隊為話題中心,展開她們理想、工作、與個人感情的生活畫卷。主角馬力這一典型人物無疑是這一時期石油文學作品中“鐵人”群像的縮影。她有著女孩子對美的追求,卻故意粗糙、丑化自己姣好的外貌;她心上有熱烈愛慕的對象,卻默默壓抑自己的情感;她有升調機關的機會,卻選擇堅守在艱苦的一線,直至將年輕的生命也奉獻給了石油工業建設。這樣以“奉獻”為主要人格特征的單一型“鐵人”形象在詩歌、散文和戲劇等其他體裁中,也不勝枚舉。詩歌如張光年的《英雄鉆井隊》:“……寧可脫下幾層皮,掉下一身肉,也要舍命打出高產油!忠心耿耿的李隊長啊,你就是新站區的王進喜,中國工人階級的硬骨頭!”聞捷的《部長同志》:“他還穿著那套綠色的軍裝,一只空袖筒在風中來回晃蕩,紅軍戰士勤懇又樸實的作風,原樣地保留在他身上?!盵2]散文有魏鋼焰《大慶之歌》中發誓要做像黃繼光一般英雄人物的鉆工姚建剛。魏巍《祝福走向生活的人們》中有整裝待發,選擇從城市走向遙遠的戈壁灘,準備去扎根去奮斗去犧牲的北京石油地質勘探學校年輕的勘探隊員們。這些作品中的“鐵人”群像,都暴露著這個時代石油文學中典型人物扁平、單一的狀態。或許是石油作家們急于在這個時代立住一個理想型的標桿,希望讓“石油工人”形象在整個社會的行業中脫穎而出,所以選擇性地忽視甚至抹去了石油人其余的人性側面。
以改革開放后的80年代為界,隨著社會的變遷和文化生態的變局等影響,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和話語在文學中逐漸弱化,許多學者和作家主張傳統的價值理念應當在文學中被消解,典型人物、理想主義和生命意義等這些元素亦應在作品中被消解。在這種背景下,石油文學作品中的“鐵人”形象開始逐漸出現分層化,統一的群像特征開始發生變化,以小說體裁尤為突出。第二屆“中華鐵人文學獎”的獲獎小說《黃金戈壁》《指揮之死》《彼岸》等作品中,主角由過去以一線石油工人為中心,輻射向石油職工家屬、高級知識分子專家和機關干部等身份。9A12BED8-D238-43C5-A21B-7259BF963ED4
周紹義的《指揮之死》中,著重塑造了一個人物——油田家屬“孫桂英”,并將她與油田復雜纏繞的一生全景式地展現出來,這樣一個從省城奔赴而來的女子,在只有井架與窩棚光禿禿的荒原上,帶領其他家屬們依靠自己的雙手雙肩開荒種地、和泥蓋房,在這貧瘠的土地上建起了糧倉,成了油田穩固的“大后方”。
甘建華的《黃金戈壁》中則是以一名男知青作家為視角,去深入體察扎根在戈壁灘上的獨特風景和井隊上揮灑著青春和熱血的各色青年,見證了采訪過的勞模升任總工程師、戈壁灘被開發成大油田等發展歷程。這些人物看似是石油行業的“編外”人員,實則在石油工業的建設和發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他們的人生也是石油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他們的故事為切入點來講述,更能令讀者感受到具有生活氣息、富含人性色彩的石油人真實的生存狀態。石油文學作家們也正是洞悉到這一點,開始突破傳統的“鐵人”形象桎梏,創作了一系列特征更為豐富的個體形象。石油文學中單一型典型人物的數量銳減和多元化人物形象的表達,正是對過去刻板、單薄的“鐵人”形象的改觀式書寫使之與漸趨豐富的時代與開放的社會相契合,石油文學也正是在這種革新中走向成熟多元化。
三、“英雄”鐵人向“平凡”鐵人的轉變
從典型人物的形象品質上看,改革開放以前國內石油文學中典型人物的雕刻重心是突出崇高的精神與道德。鐵人精神,與中國國運的興旺,與中華民族的振興,與新中國一段艱難竭蹶的歷史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是一種偉大的精神象征。所以他們的文學形象總是承載著“高大全”的理想特征,扮演著道德熏陶、榜樣教育的角色。它的精神內核總是“英雄”的,而忽視了人們對現實生活的個性化追求。直至20世紀八九十年代后,“鐵人”形象才發生實質性地轉變。
細數獲得前兩屆中華鐵人文學獎的優秀作品,大部分都往往在內容上以苦難、事故、死亡等為主要元素來加強故事的悲劇性,以此反襯出“鐵人”英雄式的崇高。極具代表性的作品,如梁崇真的長篇小說《海浪花》,以輪機長小K在海戰中犧牲為引子,講述了背后一個功勛家庭為黨和國家所做出的奉獻與犧牲,小K的父母都是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為新中國的建設揮灑了他們的青春,到了安享晚年之時卻收到了獨子喪生的噩耗,伴隨著小K母親的回憶,整個文章情緒波動起伏,由生死離別的悲痛到萎靡麻木,最后歸于自我勸解的歌聲中,全篇呈現一種悲壯氣息。而長篇小說《創業》《咆哮的石油河》《大慶的春天》為代表的石油文學作品中,“鐵人”也都是按照英雄的形象來塑造的,人格近乎完美,甚至“神化”,多表現工作的一面,生活化的一面缺失嚴重。報告文學作品也不例外,這一時期多為以王進喜、李敬等為先進模范為原型,如《王鐵人的故事》《鐵人傳》《永遠的人民公仆》等,其內容更像是一則宣傳榜樣人物的通訊報道,以他們的工作經歷、優秀事跡和個人貢獻為主要內容,在企業內外樹立先進文化道德的典范,發揮其特有的感召力與吸引力,使鐵人精神得以代代傳承。這些作品無疑是有其進步意義與社會推動力,但從文學性的角度,這些典型人物的塑造確是有所失真和單薄的。
直至20世紀八九十年代,這種“政治典型”的意味才逐漸淡化,視角由外向內轉,將英雄式的鐵人還原成平凡的鐵人,去發掘他們工作之外生活中的閃光點。以獲得了第十屆全國電視劇“飛天獎”的影視作品《鐵人》為例,除了對王鐵人工作中形象的描繪,劇中展現鐵人和上級、親友、徒弟交往與愛情婚姻的日常生活畫卷更加豐富多彩,一個過去鮮為人知的“鐵人”形象呈現在觀眾面前。該片更多地于那些生活中的平凡瑣碎之處去凸顯出“鐵人”的人格魅力和性格閃光點的,盡管他有時言語和行為粗暴、簡單化,甚至帶有些許封建色彩,釀成了不少誤會、沖突和悲劇,卻絲毫無損于他的光輝形象,相反卻使他的熒幕形象更加立體豐滿、多姿多彩,有血有肉。[4]這樣將典型人物立在廣闊的社會和庸常的生活中去雕刻,才足以體現一部文學藝術作品的精神取向與價值尺度,文學創作本就應當是對世界對自我對生命的一種誠實追問,只有保留住人物形象的鮮活多面,展現生活的深邃廣闊和生命中的沉淪與奮斗,才能令讀者感受其個人獨特的生活境遇,其在真實世界所追求的生命價值與自我超越才能得到展現?!拌F人”形象能由扁平人物充盈為圓形人物,精神內涵由單薄到立體多維,都是經由這樣的真實再現所完成的。
除了將“鐵人”還原成普通人放入日常生活中去塑造外,許多石油作家的新時期作品將目光放在了石油行業的“局外人”身上,如尚長文的中篇小說《母親的石油婚約》:“翠玉的幾個姊妹都不禁羨慕起了翠玉,只覺得翠玉掉進了福窩里”“兩個人從村里出來的時候,坐的是牛車,之后,便是步行、乘船,再之后便是汽車、火車,昏天黑地地走了兩三天,人煙越來越稀少……”“翠玉無語地坐在那里,她覺得自己上當了,覺得自己被眼前這個小鋼炮似的矮矬子給欺騙了。翠玉的心和外面的氣溫一樣充滿了寒冷?!薄按溆癞斄藙谀?,做了媽,從此就不再有離開油田的想法了,或者說翠玉已經在心里接受了油田,愛上了油田。”[3]這幾段將主人公翠玉從最初只想逃離到接受油田甚至愛上油田的曲折心路過程生動地描寫出來,對于嚴寒氣候與環境的抗拒是一個普通人真實的情感流露,然而作為家屬她能夠堅守大后方,盡全力發光發熱,這也是鐵人精神在每一個“平凡人”身上的體現。塑造的這些“平凡”鐵人系列形象,他們既傳承著傳統的倫理道德與精神風貌,又兼具了新時代中的新思潮,如對個性化人生與更深層次理想的追求。這是石油文學中典型人物形象的重大轉變?!拌F人”從傳統的“英雄”鐵人向現代化的“平凡”鐵人的演變,既是其在“人”性上的回歸,歸于自然,歸于本真。這種客觀、真實地記錄個人發展的寫作方式,突破了傳統的創作形式,是作家將自己置于旁觀者視角,把感性隔離與文本之外的成果。人物在新的歷史環境中不斷變遷,也就要求文學作品的典型人物塑造也要持續更新,才能激起讀者更強的心靈共振。
四、新時期“鐵人”形象書寫的局限與現實意義
首先,石油文學作為一種類型文學,在題材上就帶有明顯的行業性,“鐵人”這個名號也已經成為一種石油文化的象征與符號,所以無論是在詩歌、散文還是小說中,只要是塑造“鐵人”形象,就無法脫離石油這個典型環境和背景。
其次,“鐵人”形象所承載的是以“愛國、創業、求實、奉獻”為核心的大慶精神與鐵人精神,不論寫作手法與表現形式如何創新,都無法改變這一主旋律精神,因此不免帶有政治性色彩,這也是石油文學推陳致新之路上所面臨的問題與挑戰。
“鐵人”是我國石油工人精神風貌的集中體現,他承載著“為國分憂、為民族爭氣”的愛國主義精神、“寧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的忘我拼搏精神、“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的艱苦奮斗精神和“養好病,再為祖國石油事業拼20年”的埋頭奉獻精神,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經濟飛速發展的今天,人們生活的物質基礎已極大的豐富,社會環境也已發生極大的變化,那么“鐵人”這一由艱苦年代所生發的精神遺產價值何在呢?
“鐵人”雖是某個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但是這種精神是與時俱進的,即使是由工業時代發展成信息時代的今天,社會文明的建設需要這樣的精神存在,人們的時代追求也需要這種精神來指引。古人說,“以史為鏡子,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鐵人”正是這樣一面好鏡子,無論身處何時代,都能清晰地看到時代的“鏡中我”,社會的“鏡中我”與自身的“鏡中我”。面對這樣一面崇高精神之鏡,能激發人們清醒的自我審視意識,審視當下的社會,審視每個人自身,審視整個群體的精神狀態,可見大家的精神生態園中有鮮花盛開也有毒草蔓延。不少人曾經信念堅定而如今卻信仰缺失,不少人追求安逸卻浮躁不知奮斗,也有不少人一味求新、漠視傳統。這樣的人們都需要這樣一面鏡子來照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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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玉,女,湖北武漢人,長江大學人文與新媒體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2020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9A12BED8-D238-43C5-A21B-7259BF963ED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