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出水一樣透明的花朵[組詩]

薄暮

當(dāng)我閉上眼，才能看見它的明亮

黑夜里，才能看見它振翅高飛

我記取，溪水帶來青草拔節(jié)的聲音

在冬天，冰為水下的陽光保溫

爐火前，慢慢剝?nèi)ゼt薯滾燙的皮

然后去尋找劈柴，尋找斧子

尋找樹。尋找上山的路——

大風(fēng)響朗，冷脆的石壁上，鑿出笑容

讓爐火親自為雪花開門

提一把斧頭，一腳淺，一腳深

坐在被砍倒的樹上

看冰與陽光相依為命。斧柄長出新芽

閉上眼就能聽見

又一個春天來臨。還會回到老家后山

在母親的墳前燒紙。它讓我

一言不發(fā)

時光總有一天會熄滅。想到這個問題

就想到那些巖畫，那些時光的足跡

今早忽然發(fā)現(xiàn)，樹林里有很多枯枝

抱薪救火——曾經(jīng)做過的蠢事

我們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為什么

不用它來挽救時光？如同很多年前

一個人大喊：救救孩子

如果樹枝用完，就把擠占森林的

城市交出去。多么堅硬的物體

讓時光慢慢啃食，讓它忘記老之將至

然后，把常懷羞愧的人

交出去。這是比城市更堅硬的東西

但有溫度，有一下一下跳動的沉默

有可以叩問的白骨

有讓時光淚流滿面的花朵

這時，我會拍一拍時光的右肩。走吧

我們一起走進(jìn)巖畫，看一看春天

不敢訴說對你的思念

我怕說出我的卑微

不敢訴說，這一生

對你的追隨

有許多腳印旁逸斜出

常常默誦你的話語

但很多時候，分不清

它究竟出自我的父親，還是母親

曾經(jīng)那么憂懼老去。真的老去

在山頂，在你坐過的地方，云煙成雨

是還愿，還是向你解釋

這一路上，我的荒蕪，我虛張的堅強(qiáng)

我的力不從心

每年深冬，風(fēng)聲砭人肌骨

只有這個日子溫暖著雪花

草根在地下聽見

陽光嘩啦啦地流淌

所有的春天，開出水一樣透明的花朵

在秋天搖落，比塵埃還細(xì)的籽粒

滿懷羞愧。滿心歡喜

凡我居所之外的地方

都很偏遠(yuǎn)，那里的人和房屋

只是皮影戲的道具

即便生活多年，一離開

一切就不再有聲音

我能想起一條街道，一個公交站牌

甚至一片葉子的葉脈。只有

回憶的微光關(guān)照的位點

才有色彩。其余的，是誰

領(lǐng)走了它們的顏色

皮影在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晃動著

晃動著。沒有鑼鼓，沒有唱詞

一些情節(jié)斷斷續(xù)續(xù)

我一張口，一切都會消逝。如同

被經(jīng)過的世界一下拋棄

很多時候，不敢繼續(xù)想下去

生怕突然以為，當(dāng)初是一個岔路口

而我，帶走了另一條路

春天的每個早晨都是新的

適宜忘卻

老之將至。如果后會無期

即頌夏祉、秋祺、冬綏

我會迎著南海吹來的風(fēng)

翻過一場場邂逅

大雨驟臨，在廊橋下暫避

看小溪慢慢漲水

雨停了，繼續(xù)前行

黃昏的小館

一飯一茶，一個小時

然后出門

尋找客舍、欄桿、星辰

一看到臺歷上的春分

時間就在飛奔

最安靜的云杉

也在與麻雀爭食光陰

海棠已經(jīng)盛開

蘋果滾進(jìn)記憶的谷底

山楂還會掛在第一場去雪里

這一生，像一棵草

只是跟很多花一起

走了一趟春天

這當(dāng)然不是一件可恥的事

但今天，看了一眼臺歷

時間在飛奔。就覺得此刻

應(yīng)該在落滿花瓣的山洼

放幾頭牛或鋤一塊地

才有理由坐下

喝一杯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