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蔚華
關鍵詞:出版概念;出版本質;中國特色出版學;出版學理論體系建設
21世紀以來,數字傳播技術的影響越來越廣,出版作為一種媒介,其傳統界限被不斷打破。無論在出版實務界還是在出版理論界都有著一種焦慮和迷茫:我們所賴以生存的工作對象和服務對象還能持續存在嗎?如果能夠繼續存在,它的邊界在哪里?
黨的十八大以來,面對復雜多變的國際環境、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進步以及哲學社會科學的深刻變革,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建立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出版學如何在新的傳媒變革環境下找到自己的準確定位,進而建構中國特色出版學三大體系,是當前出版從業者和研究者共同關心的話題。出版學三大體系建設是一個宏大命題,本文僅就其中的學術體系或者說理論體系談一點兒個人的粗淺看法,供大家批評指正。
一、中國特色出版學的核心問題
(一)對出版概念的再認識
出版概念是建立出版學理論體系的基石,也是出版研究的核心問題和熱點話題,相關文獻不勝枚舉,論述角度也五花八門。前不久,楊海平教授等在“基于媒介角度的出版定義發展變化”一表中按照時間順序列舉了22種出版定義(見表1),給我們研究出版概念提供了便利。但表中的列舉不可能面面俱到,還有很多重要遺漏,比如袁亮主編的《出版學概論》對出版下的定義“編輯和復制作品向公眾傳播”;肖東發教授在《中國出版通史》中所下的定義“所謂‘出版,就是將知識、思想或其他信息產品經過加工以后,以手抄、印刷或其他方式復制在一定物質載體上,并通過出售或其他途徑向公眾傳播的活動”;王勇安教授在《融合出版環境下對“出版概念表述的再思考》(《出版發行研究》2017年第11期)中提出“出版是通過復制行為進行規制化知識信息生產的社會活動”;再比如,王關義教授在《出版管理概論》中所下的定義:“出版是一種人類活動,涉及活動主體、活動對象、活動過程、活動結果及其傳播。出版的本質概念可以概括為如下公式:出版=內容的生產+傳播+服務。”等等。
上述這些概念有以下主要特點:一是部分定義包含了編輯這一要素,但也有很多定義沒有包含編輯,有的甚至直接否認編輯是出版的本質屬性(比如王勇安等);二是都包含復制這一要素,早期的定義都將印刷作為核心要素,后來的定義將印刷擴展到了其他方式的復制;三是都包含“公之于眾”的社會傳播行為,有的直接用“傳播”這一概念,有的用發行、分發、公布、銷售等;四是很多概念直接把出版物類型納入出版物定義之中,比如將圖書、期刊、圖畫、音像制品甚至報紙等作為出版定義的一部分。
需要注意的是。這些出版定義大多數都缺少出版主體。我們姑且不說不包含編輯要素的出版定義中直接缺少了出版主體,即使是包含編輯要素的定義中也沒有說明出版主體是誰。有些定義直接將出版物納入其中,這就存在一個很大的邏輯問題,那就是圖書、期刊等形式的出版物是如何形成的?難道這些出版物不正是出版的結果嗎?如果它們是出版的一部分就存在自我定義,如果它們不是出版的一部分,那么哪個學科對圖書、期刊等的形成過程進行研究呢?另外,這些定義缺少對復制、公之于眾的主體是誰的說明,好像這些信息、知識等是自動復制、發行或公之于眾的。正是出版主體的缺失,導致一些有影響力的《出版學概論》教材沒有“出版機構”或者“出版社”“出版人”這一出版重要要素的相關內容。如果按照這樣的定義,那我們經常看到的廣告、布告、公告等都應該屬于出版物,我們在網上發的任何帖子也都可以被看作出版物(因為它們都進行了復制并公之于眾),都應該被納入出版研究對象范圍,但出版界好像沒有哪個研究者把這些作為出版研究的對象。難道出版一直都在上演“無主體變奏曲”嗎?如此定義導致的另一個嚴重后果就是在出版學中沒有“出版人”的地位或者僅僅把出版人作為出版的保障性要素,出版研究中“見物不見人”的狀況十分明顯。
當然,在表1所列舉的出版定義中也有個別學者注意到了出版主體,比如韓國學者陳培根就將著者、出版者共同列入出版主體。但就嚴格意義來說,著作者不是出版主體,這一點下面我還要加以說明。近年來英國學者邁克爾·巴斯卡爾就提出,“從廣義上而言,出版是一個邊緣化的篩選過程”,“出版的本質在于內容審核和推廣”。巴斯卡爾沒有把復制作為出版的本質,而是把內容審核和推廣作為出版的本質,這恰哈真正抓住了出版本質的根本。巴斯卡爾雖然沒有談出版主體,但他在其著作中大量論證了作為出版主體的出版商在出版中的特殊作用和意義。對于“什么是出版”這個關鍵問題,巴斯卡爾通過一個簡單的思維實驗來加以說明:“你寫了一部小說,然后將其放在了公園的長椅上。這是一本出版的小說嗎?再來看,你打印了1000本副本,然后將它們分別放在1000張公園長椅上,那么現在呢?或者,一個出版商買了你的小說,做了大量的廣告,但是沒有一個人買呢?究竟哪種意義才算是出版呢?”巴斯卡爾這個思維實驗發人深思:如果從上面那些概念看,那個復印了1000本副本并放在1000張公園長椅上的案例無疑屬于“復制并公之于眾”的定義,但這是出版嗎?顯然不是。這就像上面筆者談到的布告、公告等不屬于出版一樣。而那個一本都沒有賣掉的出版商出版的小說無疑屬于出版。因此,離開了出版主體談出版是無法自圓其說的。
其實,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有學者對出版下了一個較為全面的定義,可惜這個定義長期以來被忽視了(即使在楊海平教授的22個定義中也沒有列舉)。闕道隆先生在《實用編輯學》一書中認為:“所謂出版,是指出版機構根據一定方針和計劃,選擇整理人類的思維成果和資料,通過出版生產賦予它們一定的物質形態,然后向社會傳播。”這個定義既包括了出版主體即出版機構,也包括了出版客體即人類的思維成果和資料,同時也沒有拘泥于印刷或者復制這樣的表述,而是用了涵蓋面更廣的“一定的物質形態”,實際上就是出版載體,還包括了出版的“公之于眾”的內涵——傳播。不僅如此,他還將出版主體選擇的原則——“根據一定方針和計劃”——納入其中,這是較為切合出版本質的定義。F0BB20A6-A100-4BD7-BE80-971838F0F4B6
在闕道隆先生出版定義的基礎上,本文試圖給出版下一個定義:出版是具有一定資質的主體(出版機構及出版工作者)按照一定規制對個體性精神成果(包括信息、知識等出版客體即作品)進行選擇、優化并通過相應的物質載體進行社會化傳播的文化活動。
這個概念是按照“種+屬差”的方式所下的,它包含了以下幾層含義:第一,出版活動的本質體現的是一種精神性勞動,所要傳播的內容也是精神性的,因此它是一種文化活動;第二,個體的精神成果在這里不會自動傳播,需要通過物質載體來實現;第三,它包含了出版主體和出版客體這兩個最基本的要素;第四,只有符合社會規制并經過社會化審核的才可以傳播;第五,出版主體代表社會公共利益行使是否宜于社會化的審核職能,具體方式是選擇、優化。
這個概念的突出特點是通過出版主體的確立劃定了出版的邊界。近年來,隨著傳播技術的進步以及媒介融合步伐的加快,出版邊界變得模糊,如果從大多數學者所下的出版定義來界定的話,出版幾乎無所不包,涵蓋信息傳播的方方面面,出版學就失去了自己的邊界。當一個學科無所不包的時候,它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當今世界上還沒有一門無所不包的學科,即使是哲學、神學這些在古代被認為是所謂超越其他學科之上的學科也有固定的邊界。當我們將出版主體這一要素納入出版概念之中時,也就劃定了出版的邊界:只有經過出版主體選擇并編輯加工或優化過的、按照一定規制可以進行社會化傳播的那些精神產品才可以被納入出版的范疇,否則,即使那些信息、知識等被沒有出版資質的單位和個人進行了編輯、復制并公之于眾,也不能算作出版,這樣的編輯、復制和傳播活動不能被看作出版活動。
(二)出版的本質是如何處理精神產品的個體化生產與它的社會化傳播之間的矛盾
從上述定義中我們可以看出,出版是一種文化傳播活動,但不是什么樣的內容都可以傳播,個體(這里既包括個人也包括組織)的精神成果(出版客體)能否向社會傳播而形成社會化精神成果有一系列制度性約束,不僅要從是否符合主流價值觀、是否有利于社會穩定、是否有悖于公共利益、是否符合法律和道德規范等方面進行評判,還需要從知識性、科學性和規范性等方面加以評判、選擇和優化,而這些判斷不是依據個體精神成果的創造者的自主判斷和決定(因此,著作者不是出版主體),而是需要一個中介進行審核把關,充當“把關人”或者“守門人”的角色,這就是出版機構及其從業者,即出版主體。出版主體在出版過程中代表社會公共利益行使自身職能,這種職能不是自封的,而是政府或者公共部門賦予的,一旦沒有盡到職責,首先受到懲處的不是精神成果的創造者而是出版主體自身。這種情況不僅在中國是這樣,在國外也是如此。所謂出版自由,主要是創作者的自由,對于出版主體(出版機構和從業者)則有一系列規制和要求,比如,即使在西方,對于顛覆政府、淫穢、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等出版物,政府也要采取事后追責制度,嚴加懲處。
巴斯卡爾把審核作為出版本質的一個重要方面是很有見地的,但他并沒有說明為什么審核是出版的本質。我們需要在此基礎上對這個問題進一步追問:為什么要審核?它要解決的是什么問題?只有這樣才能更加透徹地理解出版的本質。
馬克思高度重視精神生產的作用,把它看作人類社會與物質生產、人自身的再生產相并列的一種重要的生產方式。馬克思主義認為精神生產也有自身的特點,比如創造性、自主性、獨立性等,它構成了社會上層建筑的重要內容。按照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精神生產相對于物質生產具有獨立性,但它卻是由物質生產方式所決定的,一定的精神生產方式必然受到當社會生產關系的制約。馬克思在批評施托爾希時曾明確指出:“因為施托爾希不是歷史地考察物質生產本身,他把物質生產當作一般的物質財富的生產來考察,而不是當作這種生產的一定的、歷史地發展的和特殊的形式來考察,所以他就失去了理解的基礎,而只有在這種基礎上,才能夠既理解統治的意識形態組成部分,也理解一定社會形態下自由的精神生產。”因此,必須把精神生產放到一定的社會形態下去思考,個人的精神自由要受到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以及社會生產關系的支配和決定。按照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個人的精神創造自由具有個體性、特殊性,必然要受到生產力發展水平、社會生產關系的支配,同時還要受到占統治地位的社會意識形態的制約。對于個體的精神成果(作品)而言,它能否社會化、如何社會化、社會化的程度如何,不是由精神產品的創作者自由支配的,而是需要由一個代表社會的機構來行使這種權利(同時也是一種權力)。那么由誰來代表社會進行品鑒、評判、優化和選擇呢?這就是出版主體,即出版機構及出版工作者。
為什么出版主體能夠代表社會對個體精神成果進行評價和選擇呢?第一,出版主體首先獲得了社會的承認,它們的權利是社會所賦予的,在我國是由國家有關管理部門加以嚴格審批的,它們在某種意義上代表國家對將要出版的內容進行審核把關。在西方國家需要注冊登記,出版物通過國際統一編碼(書號、刊號、網絡注冊號等)加以確認和辨識,它們的出版資質也是受到社會認可的。第二,出版主體作為專門機構和專業人員具備這種把關和審核能力,否則就沒有一個著作者愿意將自己的精神成果交給它們出版。第三,出版主體需要根據社會化的規制對個體精神成果內容加以審核、把關,要確保所傳播給社會的內容不損害國家及公共利益。第四,個體精神成果一經獲得出版,即表明它獲得了社會化的權利,出版主體也有義務盡可能地擴大它的社會化范圍,從而最大限度地滿足社會的需要。
上述四個方面都表明,出版過程中存在著出版主體和出版客體之間的矛盾。這種矛盾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出版主體和出版客體二者之間是統一的,它們統一于將出版客體(個體的精神成果)通過社會化的方式發揮傳遞信息、傳播知識、教化育人、傳承歷史、價值認同乃至塑造信仰等功能的過程中,它們共同服務于社會、服務于出版產品的消費者(讀者或用戶),它們的目標以及所要實現的功能是一致的。另一方面,出版主體和出版客體之間又存在著對立性,它們分別是矛盾的兩方,一方代表創作者個體,另一方代表社會。如果個體性的精神成果(出版客體)不適合社會化,那么出版主體就會在審核環節將它拒絕,它就無法成為出版物而獲得社會化的合法權利;即使出版主體認為出版客體適合進行社會化,它還要依據社會規制對出版客體進行加工、優化,排除不適合社會化的內容,對不合社會規制的內容和不合技術標準的形式進行優化,使其符合社會化的標準或達到可以社會化的要求。出版的整個過程就是出版主體對出版客體能否社會化以及如何更好地社會化的矛盾運動過程:對個體精神成果選擇的過程是能否社會化的過程;而審核、編輯加工、設計制作、傳播載體的選擇、傳播渠道的選擇及宣傳營銷、市場反饋等是如何更好地社會化的過程。在這個矛盾運動中,出版的價值才得以體現:如果沒有統一性,出版主體將無法獲得出版客體,出版業無法存在;如果沒有矛盾性,出版主體將不能對出版客體通過選擇、優化等方式使其社會化傳播,出版業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性。F0BB20A6-A100-4BD7-BE80-971838F0F4B6
那么出版主體與出版客體的矛盾如何解決?這就要求出版主體要從紛繁復雜的個體化精神產品中選擇那些優質的、適宜傳播的出版客體,并對出版客體從內容、形式到傳播方式等各個方面進行優化,通過對出版客體提高內容和形式質量、增強傳播效果,從而更好地滿足社會對于高質量精神產品的需求。解決出版主體客之間矛盾的過程,也是解決我國當前所面臨的主要矛盾(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與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的一項重要工作,這就內在地將出版的功能和使命與解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問題一體化地緊密結合起來了,同時也與我國新的發展理念和高質量發展目標高度吻合。
出版的本質就是出版主體如何處理精神產品(出版客體)的個體化與它的社會化傳播之間的矛盾,出版的主要任務是出版主體如何將個性化的出版客體更好地社會化。這一本質規定首先較好地說明了出版業為什么要堅持將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并在此基礎上實現兩個效益的統一:社會效益代表的是社會公共利益,出版客體具有個體性,它要進行社會化傳播必須遵守社會規制,符合社會公共利益,從這個意義上說,出版業具有很強的外部性、公益性,屬于準公共物品,這一本質特性決定了出版業必須將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如果出版主體忽視出版的社會效益而單純追求經濟效益(或經濟利益),把出版主體的個體利益凌駕于社會公共利益之上,那它就喪失了社會所賦予它的權利,沒有履行社會公共利益代表的職責,也就喪失了出版主體應有的責任。但僅僅有社會效益而沒有經濟效益,或者說如果出版物不能創造經濟價值,出版主體就會失去生存能力,因而同樣也會失去存在的根基。
對于這一點,鄒韜奮早在20世紀40年代初就做出了精辟的論述,他說:“我們的事業性和商業性是要兼顧而不應該是對立的。……倘若因為顧到事業性而在經濟上作無限的犧牲,其勢不至使店整個經濟破產不止,實際上便要使店無法生存,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機構消滅,事業又何從支持,發展更談不到了。在另一方面,如果因為顧到商業性而對于文化食糧的內容不加注意,那也是自殺政策,事業必然要一天天衰落,商業也將隨之而衰落,所謂兩敗俱傷。……這兩個方面是應該相輔相成的,不應該對立起來的。”
出版的這一本質規定能夠較好地解釋出版理論界所提出但缺乏足夠解釋力的出版物的生產與流通的矛盾、出版物商品供求之間的矛盾、出版自由與出版社會責任的矛盾等一系列重大理論問題,限于篇幅本文不再單獨論述。因此,出版的這一本質規定構成了出版學的“元問題”,它既是出版學研究的起點,也是其落腳點及最終歸宿。這一問題貫穿出版學的始終,出版學的整個范疇、關系及理論體系都是圍繞這個核心問題展開的。
(三)中國特色出版學的研究對象是出版主客體矛盾運動過程及其場域
既然出版的本質是出版主體如何處理精神產品(出版客體)個體化生產與它的社會化傳播之間的矛盾,那么出版主體與出版客體的矛盾運動過程必然會成為出版學研究的主要對象。這種矛盾運動中有許多其他的內外部因素同時在起作用,包括出版規制及其制定和執行機構、出版技術以及出版市場等,這些內外部因素構成了出版主客體矛盾運動的場域。
關于出版學研究對象,學界同樣有很多探討并提出了一些富有啟發性的觀點,如方卿教授在《關于出版學研究對象的思考》(《中國出版》2020年第6期)中對羅紫初教授總結概括的“規律說”“矛盾說”“文化現象說”“出版要素及其關系說”“出版活動說”等五種學說進行了分析評價,并在總結各種理論得失的基礎上提出了他本人的“出版現象說”。
正如我在上面所反復論證的,出版的本質是要解決出版主體如何處理精神產品(出版客體)個體化生產與它的社會化傳播之間的矛盾,那么出版主體將個性化精神產品(出版客體)向社會化轉化的運行過程或者兩者之間的矛盾運動過程,就是出版學所要研究的核心問題,出版學研究的其他問題都是圍繞這個核心問題進行的。從這個核心問題出發可以比較好地解釋方卿教授所談到的出版的“價值、要素、作業、管理和時空”所包含的內容。比如,出版的價值不在于出版客體自身的判斷,而是需要出版主體依據社會規制對其是否可以進行社會化進行判斷;出版要素主要圍繞出版主客體的矛盾運動過程展開,這些核心要素包括出版主體(出版社、出版人)、出版客體(作品、出版物)、出版符號、出版載體等;作業層面更是出版主客體矛盾運動的過程,包括市場調研分析、選題策劃、審讀編輯與加工、設計與制作(復制)、傳播或發行、效果與反饋等;管理層面包括宏觀與微觀規制、規制的監督與執行等,這個過程更體現了以社會化為尺度和標準對出版客體進行規范和監督;時空層面則體現了縱向的社會化演進(歷史)過程和橫向的社會化擴展過程(國際化是最大限度地空間擴展)。
雖然出版主客體矛盾運動過程基本上能夠涵蓋出版學的研究對象,但有些要素在這種矛盾運動中共同發揮作用,它們既是出版主客體矛盾運動中的要素,也是這種矛盾運動的支撐,從而構成了出版主客體矛盾運動的場域,因此我也把它們納入出版學研究對象之中。
這里所談的場域是借用法國思想家布爾迪厄的概念。布爾迪厄提出:“場地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network)或一個構型(configuration)。”他認為,“在高度分化的社會里,社會世界是由具有相對自主性的社會小世界構成的,這些小世界就是具有自身邏輯和必然性的客觀關系的空間,而這些小世界自身特有的邏輯和必然性也不可化約成支配其他場域運作的那些邏輯和必然性”,所謂的“小世界”就是“場域”。在布爾迪厄看來,整個社會就是一個“大場域”,它下面分化出一個個“子場域”,這些子場域是一個個具有相對自主性的“社會小世界”,如經濟場、政治場、科學場、媒介場、新聞場、出版場等。布爾迪厄認為場域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社會空間,是一串串的關系,這些關系先于個人意識而存在。另外,不同的場域有著不同的邏輯規則,行動者一旦進入某個場域,就獲得了這個場域所特有的規則、符號和代碼,人們形象地說這是他進入場域必須要交納的入場費。而在當代社會,社會結構呈現為一種非常活躍的網絡關系,其中的任何一個部分或成員,都牽連著整個社會的結構及其活動;反過來,整個社會及其各個部分,又時刻影響著社會中的每個成員,以致社會整體、部分、個人都處在活生生的力量較量和制衡之中。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根植于他對西方社會的理解和分析,他運用這一理論對法國媒介特別是電視業進行了分析,由于西方媒介和中國媒介制度層面的巨大差異,他的很多理論與中國的媒介情況“水土不服”,缺乏解釋力,但他關于社會關系網絡和媒介關系的論述,關于整體、部分、個人之間相互制衡的論述,尤其是他對于制度、資本、慣習、實踐之間關系的分析都給我們以有益的啟示。F0BB20A6-A100-4BD7-BE80-971838F0F4B6
首先,出版這個具有相對自主性的“小世界”不是孤立存在的,我們要把它放到一個更大的場域中加以認識,它是“大場域”的有機組成部分,這個大場域就是中國出版所處的社會環境,研究出版不能脫離我國的政治制度和社會制度,它要服從和服務于黨和國家的中心工作,這構成了我國出版學的最重要的場域;其次,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環境下,出版場域處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場域之中,它要遵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基本運行規律,處理好市場與政府的關系,要發揮市場的作用但又不能任由資本來把控出版,在出版領域尤其不允許資本野蠻生長;再次,出版要重視慣習的作用,慣習作為知覺、評價和行動的分類圖式構成的系統,是在歷史過程中形成的,具有一定的穩定性,是經驗積淀并且內在化的秉性系統,出版倫理及職業道德是一種出版慣習,它要根植于出版從業者內心深處,并成為出版學研究的一項內容;最后,出版技術作為出版場域的要素,對出版載體及出版形態的變化起到決定性作用,也是出版學研究的重要內容。
二、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的基本架構
(一)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的場域
建構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首先要考慮它的特定場域,而不能生搬硬套國外的出版概念及其出版理論(何況國外也沒有成熟的出版理論體系可供我們套用)。之所以用建構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的“場域”而不是將它們作為宏觀背景,是因為這些因素是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的內在組成部分,而不是單純的外在要素。這個場域主要包括:
第一,中國的出版是國家事權,所有出版機構都是由國家授權經過國家層面的審批而設立的,這與西方國家的出版具有質的不同,西方國家的出版從“公共性”出發,強調出版(也包括其他媒體)是所謂的“社會公器”,我們的出版審核是通過國家授權來行使公共利益把關功能的。不僅如此,在當代中國,由于黨性與人民性的高度統一,出版必須堅持黨性原則,把維護黨和人民的利益作為出版的最高原則,堅持正確的出版指導思想,即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出版方向,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雙百方針,堅持社會效益第一,堅持黨管出版,實現高質量發展等等,這些是中國出版最重要的規制,是對個性化精神產品能否進行社會化傳播的最高判斷尺度,也是不可逾越的紅線。
第二,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建設是在黨中央提出要著力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大背景下,在教育部提出加快推進“新文科建設”的具體要求下而進行的,因此,必須把握黨中央以及教育行政主管部門提出這些要求的內在精神實質。
第三,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是立足于中國的出版實踐,是對中國優秀的出版傳統創造性轉化、充分借鑒國外出版經驗,繼承和發揚中國共產黨紅色出版的歷史經驗,為解決當前出版業面臨的實際問題而進行的理論探索,是對中國優秀的傳統編輯出版思想、中國共產黨紅色出版豐富的歷史經驗、西方出版管理經驗以及馬克思主義出版理論而進行的新的理論綜合,同時又是“以解決實際問題為中心”,為解決出版業面臨的突出矛盾和問題而生的,因此,它既具有歷史繼承性和開放性,又具有鮮明的主體性、時代性、實踐性和原創性。
第四,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是在當今世界科學技術日新月異、媒介融合不斷加深、步伐不斷加快、信息傳播多元化趨勢加速的技術背景下應運而生的。出版業、出版學的困惑以及面臨的現實問題固然有其他多方面的因素,但出版技術的變革以及在出版領域的廣泛應用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因此,在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建設中,技術變革這一背景應該被放到更加突出的地位。
第五,當前經濟全球化和逆全球化兩種思潮處在尖銳的對立和斗爭中。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受到越來越多國家的認同,但就我國思想界的整體而言,能夠體現中國立場、中國智慧、中國價值的理念、主張、方案還遠遠不夠,在國際上中國聲音還不夠強大,我們常常處在有理說不出、有理不會說、說了傳不開的境地。因此,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與此相應的,我們的出版業要在國際傳播中發揮主力軍作用。習近平總書記在給中國外文局成立70周年的賀信中,要求中國外文局“把握時代大勢,發揚優良傳統,堅持守正創新,加快融合發展,不斷提升國際傳播能力和水平,努力建設世界一流、具有強大綜合實力的國際傳播機構,更好向世界介紹新時代的中國,更好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為中國走向世界、世界讀懂中國作出新的更大的貢獻”。習近平總書記在這封賀信中對中國外文局提出的要求,也是對中國出版界提出的要求,在我們的出版學研究中必須將習近平總書記的這一要求落實到出版理論中去,加強國際出版市場、中國出版“走出去”、國際版權輸出等相關內容的研究。
(二)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的構架
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包括以下幾部分:
第一部分是出版學導論,主要解決什么是出版、出版學研究什么、如何研究、出版學及其與相關學科的關系等問題。這部分內容包括考察出版概念的定義和歷史演變過程、出版學研究對象、出版學理論體系總覽、出版學研究方法、出版學與其他學科的關系等。
第二部分是出版主體,主要解決誰來出版的問題。這部分可以具體分為出版機構(包括出版機構的性質、建立的條件、出版機構分類、出版機構的治理結構和組織結構、出版機構的功能等)和出版人(包括出版人的構成、出版人的能力要求和相關資質、出版人的職業素養、出版人才隊伍的培養等)。
第三部分是出版客體,主要解決出版什么的問題。這部分內容主要包括作品(來源、類別、特點等)和出版物(演變過程、類別、特點等)。由于作品與著作權人不可分割,因此,需要對出版客體向上游加以延展,延伸到著作權和著作權人(著作者與出版客體有更密切的關系,他是出版客體的所有者,這再次說明了著作者不能作為出版主體)。由于出版物中包括不同的載體,因此,需要對出版物向下延展,延伸到出版載體形式。F0BB20A6-A100-4BD7-BE80-971838F0F4B6
第四部分是出版主客體的矛盾運動過程,主要解決如何出版的問題。這部分內容包括選題策劃、編輯加工及優化、產品設計與復制、銷售(或信息傳播服務)、信息反饋等。
第五部分是出版規制與管理,主要解決出版主客體矛盾運動順利開展的依據和保障問題。這部分內容主要包括兩大方面:宏觀管理(出版政策法規、行政管理、行業自律管理等)和微觀管理(選題管理、生產管理、營銷管理、質量管理、人力資源管理、財務管理、信息管理、版權管理等)。
第六部分是出版效果,主要解決為誰出版以及出版的社會效果問題。這部分內容包括讀者(用戶)、出版市場(國內市場和國外市場)、出版的社會功能與社會影響等。
上述六個部分基本上解決了出版是什么、誰來出版、出版什么、如何出版、為誰出版以及如何保障出版順暢進行等一系列出版關鍵性問題,構成了完整的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
(三)出版學理論體系與出版學學科體系
出版學理論體系與出版學學科體系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前者構成了后者的理論基礎和總體結構,后者是前者的細化、具體化和補充完善。出版學理論體系可以被看作出版學科體系中的核心學科——出版學概論的基本內容。但由于出版學是對該學科的高度抽象和概括,需要通過具體的學科門類加以細化和展開。正如經濟學概論構成了經濟學的理論體系,但還需要通過宏觀經濟學、微觀經濟學、國際經濟學、產業經濟學、政治經濟學、西方經濟學、中國經濟學、信息經濟學、農業經濟學、工業經濟學、數理經濟學、管理經濟學,以及西方經濟史、中國經濟史、經濟思想史等具體學科對經濟學學科體系加以細化一樣,出版學學科體系核心課程應該通過一些具體的學科加以細化,比如編輯學(乃至更為細化的圖書編輯學、期刊編輯學、網絡編輯學等)、數字出版學、出版物的設計與生產制作(包括傳統的印刷學)、出版營銷學(包括傳統的發行學)、出版管理學、出版政策法規與出版倫理、出版市場調查(包括讀者學)、版權法與版權貿易、中國編輯出版史、外國編輯出版史、出版評論學等。而出版學與其他學科交叉的學科可以包括版本學、出版文化學、出版社會學、出版經濟學、出版產業、書籍裝幀設計學、閱讀史、出版傳播學等,與數字媒體結合的學科如數字出版技術、界面設計、數字藝術設計、數字動畫技術、數字音頻與視頻、網頁布局與設計等。這些具體學科既互相聯系又相互補充,共同構成了具有內在邏輯關聯的出版學學科體系。
三、社會急劇變革下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的變與不變
進入21世紀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出版界生態環境發生巨大的變化。首先,國際環境的變化使得中國出版業從單一市場擴展到國內國際兩個市場,中國出版走出去、向世界傳達中國聲音、向世界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成為中國出版業的一項重要政治任務;其次,中國出版業轉企改制后從過去的事業單位企業化管理轉變為企業和事業按照不同規則運行,絕大多數出版機構轉變為企業,這就使得很多出版主體把經濟效益作為最重要的目標,推動所謂做大做強,從而一度對出版的意識形態屬性有所忽視,而黨的十八大以來意識形態工作責任制的加強、出版社會效益的剛性考核,使得許多出版主體面臨空前的雙重壓力;最后,現代數字傳播技術的飛速發展、媒介融合包括出版融合步伐的加快,無論是出版行業的從業者還是出版教學科研部門的工作者對數字傳播技術無論是從觀念、理念還是從知識、能力等諸多方面都缺乏深入的認識,大多感到力不從心,對新興的技術愛恨交加,對未來充滿迷茫和恐慌。
上述狀況一方面對過去所形成的出版學理論體系產生了巨大的沖擊,另一方面也引起了出版理論研究者的深思,他們力圖從不同角度重建出版學。此外,新一輪學科目錄調整以及教育部推動的“新文科建設”給出版教學和科研工作者提供了一次對自身學科進行反思、研討和總結的歷史機遇。因此,近年來對出版學的一些基礎性研究受到了學界的高度重視,出現了一批具有一定深度和廣泛影響力的研究成果,這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新的社會劇變要求出版學理論體系也要因應這種變化,進行變革和創新;但如果出版的本質沒有發生變化,那么總有一些恒久不變的內在規律需要我們堅守。守正創新才是正道,在創新中堅守正確的東西,在守正中因應社會的變革而不斷創新,這樣出版學才能煥發出自身的活力和生命力。
(一)新時代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之變
一是時代之變。黨的十八大以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一個新時代,我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以及國際環境都迎來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對于這一大變局,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決議進行了精辟的概括:
“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統籌把握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強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是承前啟后、繼往開來、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繼續奪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的時代,是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進而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時代,是全國各族人民團結奮斗、不斷創造美好生活、逐步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時代,是全體中華兒女劾力同心、奮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時代,是我國不斷為人類作出更大貢獻的時代。”時代之變對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建設提出了新的要求,出版學必須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第二個百年歷程中繼續發揮“圍繞中心、服務大局”的作用,在這個理論體系中要突出堅持黨對出版的全面領導的相關內容,積極宣傳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和習近平新聞出版的論述作為出版學的統領,牢固樹立馬克思主義出版觀,堅持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無論是在出版理論體系建設還是學科體系建設以及出版實踐中都要按照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通過的《關于加強和改進出版工作的意見》的要求,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展道路,堅持“二為”方向和“雙百”方針,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和以人民為中心的工作取向,堅持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堅持質量第一,深化改革創新,及時反映、解決時代和現實面臨的實際問題,及時反應和總結當代中國出版實踐中的經驗和成果,努力為人民群眾提供更加豐富、更加優質的出版產品和服務,服務于我國出版產業的高質量發展,更好地滿足廣大人民群眾對美好精神生活的需要。F0BB20A6-A100-4BD7-BE80-971838F0F4B6
二是技術之變。進入21世紀以后對出版影響最大的是技術之變,數字傳播技術、物聯網、云計算、認知科學、深度學習、人工智能、虛擬仿真技術、元宇宙等新興技術給出版學帶來了深刻的影響。出版理論界對此進行了很多探討,比如羅學科、陳丹、黃瑩等認為:“隨著物聯網、云計算、認知科學、深度學習等技術的快速發展,人工智能從機器智能、感知智能向認知智能進化,認知推理能力不斷提升。數據,作為構成信息和知識的原始材料和基礎,一刻不停被生產、收集、聚類和分析。在數據挖掘、語義理解的革命性突破所引發的時代變遷下,發展知識的方式日新月異,知識的演進駛入了快車道。”他們進而提出,人類逐步進入挖掘數據價值的高級階段,知識獲得了永不竭盡的生產動能,數據的組織、信息的創造和知識的發現都將進入人機協同的狀態,知識傳播呈現網絡化過程和社會性特征。這種以知識作為生產要素,帶來新知識的自主形成和規模化使用、自主驗證的出版人工智能系統迫使我們去思考“人類發展知識的方式到底會如何變化”,這將是出版學必須要面對的議題。因此,作為一門致力于創造流動性更強、連通性更高、互動性更好的知識共享形式的學科,出版學學科價值將發生巨大變化,“智能時代下的出版學研究核心應是知識生產、組織、傳播、再生產這一無限循環的邏輯”,由此他們得出結論:“依托出版的知識生產、把關、驗真與傳播將從不透明的、單向的、終極性的、確定性的邁向開放性、動態性和網絡化的過程。”再比如,耿相新先生通過一系列文章論述了傳統出版面臨的困境以及數字傳播革命給出版帶來的革命性變革,他認為,計算機技術和互聯網的發展引發了人類知識生產革命、知識消費革命、知識傳播革命、知識經營革命,同時也帶來了書籍的革命,由此出版業進入一個紙質圖書與電子圖書、有聲書和視頻書共同走向數字媒體的數字出版新時代,并呈現出從“看圖書”到“用圖書”、從“單品銷售”到“訂閱銷售”、從“單向傳播”到“平臺傳播”的新趨勢。除此之外,像楊海平等(2021)、吳赟等(2018)、王勇安等(2017、2020)、張文紅(2016、2017)、徐力(2016)、劉燕南等(2017)、李曉丹等(2020),都對新技術環境下如何對出版進行定義以及如何進行出版學研究等重大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見。
新的技術對出版的各個要素和關系都產生了沖擊,過去的很多出版要素、出版關系等都需要重塑:從出版主體來看,新技術極大地擴大了出版主體的范圍,不僅將出版主體從過去的出版社、雜志社、音像社等擴大到所有經過新聞出版行政部門和電信管理機構批準的從事互聯網出版業務的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而且即使是傳統出版單位也被授予了從事互聯網出版業務的權利,這樣就形成了傳統出版單位與具有出版資質的新興網絡信息服務商共處一個平臺的局面,后者種類繁多、標識性不像傳統出版單位那樣明顯,使得出版從業者和出版研究者也常常無法分辨;新技術對出版主體的另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一出版人的要求也和過去大相徑庭,對其知識、技能和綜合素養都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依靠傳統的某種單一技能(編輯、營銷等)已經難以適應新的出版業態變化的要求;還有一個更為復雜的情況是,隨著人工智能的飛速發展,出版人的部分工作將由機器來完成或者通過人機互動完成,這就導致了出版主體的復雜性,將出版主體從機構、出版人進一步延伸到了人工智能機器。從出版客體看,過去的出版客體主要是文字和圖片,而互聯網條件下除了文字、圖片之外,圖像、音頻、視頻等過去屬于廣播電視的很多精神成果或作品也被納入出版范圍內。
從出版流程看,過去的選題對象無論是題材、表現手段還是傳播載體都比較單一,而在數字出版條件下,選題對象多樣化、傳播載體多元化,編輯加工優化方式以及審核方式也更加復雜,除了過去的編輯加工方式外,編輯人員還需要掌握編碼、標引、錄制、剪輯等方面的知識和技能,對形式的設計也從版式、封面、裝幀等設計轉變為界面設計、數字藝術設計、網頁布局與設計、虛擬場景設計等更為復雜的設計系統;復制形式已從印刷轉變為要充分考慮不同媒介載體的特點、性能和功能,對技術、標準等方面要求也相應提高。從傳播的角度看,傳播重點從過去的物流系統轉變為信息流系統,發行重點變為數據化傳輸,經營的重點從過去的出版物產品銷售轉變為信息提供和知識服務;傳統的讀者概念已經被顛覆,視聽功能加強,“體驗”變成了常態,因此,“讀者”也就變成了“用戶”;出版物也不再是“發行”,因為這里的信息流不再是單向的傳遞,而是交流和互動。在這里,出版主體客之間的矛盾運動變得更為復雜多變,正如出版本身正從“平面媒體”變為“立體媒體”或“多媒體”一樣,出版場域中的技術、資本、慣習和實踐等也從“平面”轉為“立體”或“多維”。
與之對應,出版空間獲得了極大擴展:一是邊界的擴展。數字出版已經遠遠突破了傳統的“出版”范疇,它不僅通過知識服務或知識付費等將過去不屬于出版范圍的其他傳媒形式比如視聽(如聽書、視頻)等納入“出版”的范圍,還將過去不屬于傳媒的教育培訓、知識檢索、數據庫等也納入“出版”之中,從而極大地擴展了出版的邊界。二是地域空間的擴展。隨著中國出版“走出去”步伐的加快,尤其是網絡的便捷性,未來出版會將國內、國際兩個市場作為常態。三是傳播渠道空間的擴展。數字出版將信息渠道傳播空間從平面變為立體,從單純的圖文轉變為文字、圖片、形象、聲音等立體傳播。上述這些變化都需要我們對過去所習慣了的出版、出版學從理念、概念、流程、關系、結構、結果等方面加以重構、變革和重塑,以使出版學適應技術給出版帶來的新變化。
三是學科之變。外在社會環境的劇變給原有的學科理念、學科邊界、學科建設等同樣帶來了劇烈的沖擊。因此,近來學界對學科變化給予了空前的關注,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學科專業目錄的調整,這既是學科的科學化、規范化,也是一次學界利益的再分配和再調整;二是由教育部等13部門發起的“四新”(新工科、新醫科、新農科、新文科)計劃,尤其是其中的新文科建設對既面向出版產業又與傳播技術密切關聯的出版學具有極大的影響。當前學界對于如何在新文科建設背景下推進出版學學科建設提出了一些有價值的見解,筆者也曾對此有所思考。筆者認為,新文科是在新技術革命影響下所形成的高度綜合、多元交叉的具有數字化、信息化、智能化顯著特征的哲學社會科學(即我們習慣所稱的“文科”)知識生產和構建形態以及人才培養模式,它具有創新(理念創新、價值創新、課程體系創新、人才培養模式創新)、綜合(將學科與大學、政府、企業或產業、技術進行了有機整合或綜合)、跨界(不僅跨越媒介界限,而且跨越了政產學研以及文理工等)、開放(資源、學科)等特點,因此,需要根據數字環境下新文科的新要求,運用現代知識生產的“五重螺旋”理論,打通政府、大學、產業、社會、技術這五者之間的割據與固定界限,形成一個多層次、多形態、多節點、多主體和多邊互動的知識協同創新集群系統,并以競合、協同邏輯來驅動知識生產資源的生成、分配和應用過程,最終形成不同形態的創新網絡和知識集群,實現知識生產資源動態優化整合。這些新變化必須要在中國特色出版學學科體系中加以體現,更是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建設不可或缺的思想資源。
(二)新時代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之不變
上面我們用較大篇幅扼要概括了時代之變、技術之變以及學科之變給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帶來的影響,中國特色出版學理論體系建設必須高度重視這些變化并充分吸納這些變革所產生的新理念、新思想、新論斷和新成果,從而對那些不適應時代、技術、學科變化的理論進行變革。
但出版學作為一門科學,總有自身的本質屬性(這種本質屬性是它獨特的不同于其他事物的屬性,包括功能定位、基本規定、內在邏輯等),這種本質屬性是不能夠隨意變化的,否則它就失去了自身存在的根據。正如上面所反復論證的,出版的本質是出版主體如何處理精神產品(出版客體)的個體化生產與它的社會化傳播之間的矛盾,或者說是出版主體按照一定規制對個體化的出版客體進行選擇、優化并通過某些物質載體使之宜于社會化傳播的矛盾運動過程。這一本質特點并沒有隨著時代、技術和學科的變化而變化。
在當前急劇變革的歷史大潮中,出版主體范圍擴大化、出版客體多樣化、出版載體多元化并沒有改變出版必須按照社會規制向社會(公眾)提供優質的內容資源這一本質,并不能改變出版所承擔的傳遞信息、傳播知識、傳承文化、教化育人、塑造信仰、提供娛樂、推動社會進步等社會功能。近年來的出版學研究中有一種將出版泛化的傾向,將包括微信、小程序、個人直播平臺等所有平臺上發布的任何信息都作為出版的對象,這樣表面上看好像出版無所不包,“出版通吃”,結果是出版失去了自己的獨立地位和獨特性。而失去了獨特研究對象的出版學也就沒有了立足之地。所以,我特別強調了出版主體這一長期被出版學所忽視的核心要素之一,就是要堅守出版的本質定位,堅守它的獨特性,在讓人眼花繚亂的傳播現象中,出版學既不缺位也不越位,扎扎實實做好出版學的基礎研究。
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提出,“要按照立足中國、借鑒國外,挖掘歷史、把握當代,關懷人類、面向未來的思路”,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我們要按照習近平總書記的要求,繼續對出版學理論體系加以深入探討和研究,為構建中國特色出版學三大體系提供基礎性理論支撐。F0BB20A6-A100-4BD7-BE80-971838F0F4B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