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昂近作

巫昂

海

每天醒來，我都意識到

自己體內有一個悲傷的海

一層又一層的海水涌起

從嘴里、鼻腔、眼睛和耳道

海誕生于我的深處

浮現于我的表面

靜止于月出的時刻

瓷 器

即便在床上，親愛的

我依然會保持著自己的真知灼見

這一柜子瓷器

不會因為傾斜而破碎

瓷器和瓷器之間的縫隙

是鳥的居住地

在觸摸你之前，我的手是隱形的

在觸摸你之前，我的手是隱形的

這不代表我沒有手

我的手穩定地固定在它們該在的地方

你以為接下來該有一句比喻句了嗎？親愛的

不，比喻句不足以

形容我的手觸碰你之前和之后的變化

那流動的盛宴就在你身上

我先是廚子

后是服務員

最后是食客

獻 詞

我要把這個午后

一段忽高忽低、飄忽不定的時間

轉贈給你

“你會記得兩周前

一日三餐吃些什么嗎？”

但我記得每一次讀到你

內心的不安

我要把這午后

一位有神論者走神而迷離恍惚的片刻

快遞給你

在距你三千公里的地方

橢 圓

我在床鋪上聞到你的味道

隨即觸摸到了你的形體

我把這恍惚的、寄居于人世的

余下的時間用來愛你

像是一種剛剛出生的

蛋的形狀的愛

我們試圖在眾多的蛋當中

尋找到一顆橢圓得更為規整的

某種你我皆滿意的橢圓

而你而我對于何謂完美的橢圓

一無所知

我們只是將對方變成橢圓

想象成橢圓，將暗淡無光的夜晚

用來揣摩橢圓的具體形狀

將方形按壓去棱角

將圓拉長

讓一側略大于另外一側

這也像一顆橄欖

我們將彼此視若橄欖

當你在我口中

我用唾液滋潤你

當我在你口中

你說：你是我選中的橢圓

何謂橢圓，也就有了定論

聽我說，親愛的

聽我說，親愛的

你既要寵我，又不要太寵我

讓我對自己的處境有著比較清醒的認識

你既要愛我，又不要太愛我

讓我保持對愛最起碼的敬重

你既要想我，又不要過于想念

讓我能夠在你不想我的時候

陷入自己虛擬的困境

你要將我視若珍寶，而不要輕如草芥

讓我學會將珍寶藏在草芥之中

隱藏它們的光，暗淡它們的亮

與此相對應

我也將愛你少一點久一點慢一點

深一點

松動一點，鮮活一點

無刪減一點

和你說話的時候

和你說話的時候，我是混音軟件

聽到自己的聲音

并聽到你的

將你我僅有的不同

糅合成一軌

不和你說話的時候

我將那一軌，又拆解回兩軌

于是發現

既無法將你還給你

也無法將我還給我自己

海無法成為被

河匯入之前的海

風無法成為微風斜插之前的風

我們閉口不談的部分

早已進入言無不盡的時候

氣 味

不想說，我將永遠愛你

想說，我將像今天這樣

為有一天的分別

制定鋼鐵一樣的、重工業一樣的規則

不希望這些規則復雜又繁復

希望我們剛想要分別

又一起往回走

沿著鳥獸的足跡，從林子的深處

一直到最初之地

不想說，我們能記住

那條被樹木覆蓋的小路

記性都不太好

極有可能淡忘

不想提前說，我將留下一種氣味

不期待，你將辨別得出這種氣味

過時的想象

去哪兒找一個新的你

一個你的副本

我無法想象

如果把你全都涂黑了

去哪兒找一個白的你

純白的，熒光燈一樣的你

雪山用剩的你

珠子一面又一面的反光中

投射的你

我無法想象

把你從你當中挖出來

借以獲得溫熱、光潔如新的你

會無人機一樣飛起

而又退后的你

那余下的你還是你嗎？

我無法想象172E33BB-C3F9-410E-BD44-72A487261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