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華商：戰爭背后的困境和希望

胡宇星 肖木

位于俄羅斯莫斯科的柳布利諾大市場，以華商聚集而聞名。

26萬平方米的場地，平時容納著五千多個攤位，一萬多名華商，商鋪過道堆滿了貨物，進出市場的路上擠滿了人。然而，俄烏沖突爆發后，往日賣場里來來往往的人似乎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這個知名的商貿中心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這里的華商都期盼著能“將店門打開”，多關門一天，就要多承擔一天房租、員工工資和流動資金的損耗。

“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徹底好起來？”他們一遍遍發問。

20年前，付靜從浙江義烏來到異國闖蕩，成為萬千俄羅斯華商中的一員。最初，付靜經營箱包配飾、拉鏈拉鎖等小商品生意。近兩年，她生意越做越大，開始探索新領域，將目光投向了服裝商貿。戰爭爆發前，付靜的商業版圖幾乎覆蓋整個俄羅斯，甚至在俄羅斯周邊國家也積累了不少客戶。

在俄羅斯做生意，盧布是付靜和她的經銷商們結算款項時的首選貨幣。但從俄烏戰爭開始的第一天起，俄羅斯的整個金融市場陷入動蕩，盧布兌換美元匯率曾一路下降，這對在俄商人群體來說，實在不是個好消息。

這并不是付靜第一次在俄羅斯遇上經營困難，卻是她損失最大的一次。她給數百家俄羅斯人開的商鋪供貨，戰事爆發后的一個月，未收回的款項迅速縮水，潛在虧損高達八百萬元。

付靜經營的箱包配飾生意有這樣一套供銷流程：在中國有專人負責采買原材料，然后打包送到溫州、廣州的加工廠，加工好后，通過“一帶一路”物流通道將成品發到莫斯科，再在莫斯科中轉，分銷給大大小小的經銷商。整個周期本就很長，再加上疫情原因，進出口貨物要經過嚴格的檢驗和消殺，大量貨物被積壓在口岸等待檢查，運輸一趟需要6個月。中間的每一環，都需要資金支撐。

“我壓了太多資金在這些未到達的貨物上，本來也習慣了按這個模式運轉，流動資金少些就少些，只要可以運轉就行，但現在幾乎快沒有‘活水’了?！备鹅o苦笑著說。

一打仗，俄羅斯居民都先考慮溫飽，對箱包配飾等非生活必需品的消費需求大大下降，分銷商也出現了壓貨情況?！八麄円矝]錢給我，特殊時期大家都不好過?！备鹅o說，有一些經銷商主動結算了欠款，但只是杯水車薪。

令人苦惱的并不只有欠款難收的問題。服裝生意要迎合時令，戰爭開始后，俄羅斯整體物價上漲，不少前來訂貨的客戶接受不了增高的價格，不愿下單。“可衣物都是應季的，跟氣候時節相關，款式更新也快，再加上大量囤積，會不會發霉，會不會被蟲蛀，這些都是要考慮的問題……”

付靜左右為難，家人在疫情剛暴發時就回國了，只有她一個人繼續在海外打拼，現在出了問題，連幫襯的人都找不到。她因為生意上的問題焦頭爛額、憔悴不堪?！暗诖蟓h境面前，個人命運又有誰會關注呢？”

李林比付靜更早接觸與俄羅斯的外貿生意。年少只身闖蕩，憑借著敏銳的商業嗅覺和不懈的努力置下產業，李林在俄羅斯打拼了23個年頭。

“從我的經歷來看，這次俄烏沖突給我們在俄商人帶來的損失，僅次于2008年那場全球金融危機。”即使是李林這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商人，也未料這波沖擊會帶來這么大的損失。

在俄華商的處境在炮火聲中越發艱難?！罢麄€市場好像突然萎縮了，俄羅斯老百姓交易是使用盧布的，盧布對盧布時，差別不怎么明顯。可我們跨國商人的生意和匯率掛鉤，盧布匯率這樣下跌，（俄羅斯）老百姓如果還是按之前的價格買，產生的損失就要我們商人來承擔。”李林也因為匯率波動和欠款難收承擔了很大損失。

“可以說，每一分鐘，我都在承受損失?！崩盍稚踔练艞売嬎銚p失，“反正是虧，計算出具體數目也不能解決問題。”

李林的生意集中在五金產業，從一開始的“什么都賣”到“做雜不如做精”，他一邊摔跟頭一邊攢經驗，在2003年脫離了賣場經營，有了獨立的公司。公司體系日趨成熟，本以為會越來越好，但俄烏沖突帶來的影響給了他當頭一棒。

“和那些勞動力密集型產業不一樣，我們做五金的更偏向技術型。”李林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從工廠布局到銷售，每個環節都有自己的一套章法。

他原本計劃今年生產一批新門鎖：符合俄羅斯居民使用習慣的門鎖，在國內批量生產后統一裝箱，運到莫斯科進行分銷。經過4個月的生產和運輸，這批門鎖大概率會在市場上賣得很好，李林對自己的產品一向很有信心。

但是戰爭爆發了，下一步該怎樣，李林拿不準。之前一直走的海運走不通了——因為貿易制裁，很多歐美海運物流公司拒絕合作。如果走陸運，時間又會被拉得很長，各項成本都不小。耽擱時間越長，不確定性就越大。

和付靜的策略一樣，李林也被迫采取了“緊縮出貨”的方法。囤積貨物不對經銷商出售是不行的，可是還按之前那樣批量出售，不但利潤全無還會大額虧損，這也是不行的。“唯一的辦法是一點一點摳著賣，先度過這段時期再說?！?/p>

在俄羅斯華商里，李林算是樂觀的?！鞍具^這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的。特殊時刻總要冒些風險，做生意嘛，誰沒有過虧損呢。”他這樣開導自己。

持有積極態度的人不止李林一個。華商林希語在俄羅斯經營多年，他表示，歷史上，在俄華商經歷過多次盧布大幅貶值的情況。

自上世紀90年代來到俄羅斯經商至今，現居莫斯科的俄羅斯華僑華人青年聯合會副會長李彬見證了數次盧布匯率劇烈震蕩。他表示，對于突如其來的匯率變化，做進出口生意的華商一時間也沒有太多應對之策，但在經歷了類似事件后，心態平和了許多。“俄羅斯盧布匯率經常來回跳。比如2014年，匯率變動得很夸張，今年的匯率跳動情況還在能承受的范圍之內，現在只能等局勢穩一穩再說。”

俄羅斯華僑華人青年聯合會執行會長朱余克也表示：“在俄羅斯，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人，這種情況已經見多了。”

據央視報道，2月22日，美國總統拜登發表講話稱，將對俄羅斯兩大金融機構進行制裁，這意味著美國將俄羅斯政府排除在西方金融體系之外。

戰爭發生數月以來，歐洲多國政府也多次發出警告，對于俄烏邊境事態密切關注。西方對俄實施嚴厲經濟制裁的風險繼續上升，或將給俄羅斯經濟發展帶來較大壓力。

對于俄羅斯受到經濟制裁的問題，多位華商表示，將繼續觀望事態發展，但他們普遍認為，即使西方多國選擇對俄羅斯進行經濟制裁，俄羅斯華商的整體營商風險也較低。

林希語表示，自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在俄華商努力抗疫的同時，也積極復工復產。但政治局勢變化、疫情反復等不確定因素，也給境外華商群體、中資企業提出了增強經營能力和抗風險能力的要求?！叭A商組織也在積極引導華商正確對待眼前的問題，提前規劃資產配置，做好風險對沖。”林希語稱。

俄中商務園總裁陳志剛表示，俄羅斯經濟結構在近幾年有所優化，農業、輕工業等均有長足發展，對于貿易制裁也有應對之策。

陳志剛還說：“俄羅斯華商普遍面臨著階段性的經營轉型問題?！彼e例，俄羅斯境內原先專注中俄旅游業務的華商普遍謀求轉型，開拓了俄羅斯境內旅游業務，也開始提供農業、小型加工業相關服務。此外，由于近年來海外市場對中國文化相關服務的需求有所增加，很多俄羅斯華商及時新增了中國文化教育、漢語教學等業務。

這次戰爭帶來的虧損也讓一部分華商開始思考自己的工廠布局。“會考慮以后把生產地轉到吉爾吉斯斯坦，那里基礎設施和勞動力條件都很好。從國內到莫斯科，生產運輸成本太高，而在那里用不了一個月，訂單就可以出貨?！备鹅o有了新的規劃。

令在俄華商欣慰的是，今年3月底，盧布匯率明顯回升。更讓付靜開心的是，之前合作的經銷商終于來了電話，想要繼續購買夏季衣物。

對于烏東局勢給俄羅斯經濟帶來的影響，林希語表示，邊境局勢持續緊張，多國股市出現了大跌的情況，但在俄華商認為，烏東局勢只是一個導火索，這樣的情況與各國在后疫情時期為刺激經濟發展而采取的寬松貨幣政策也有關系?！澳壳岸砹_斯市場面臨挑戰，也蘊含機遇。我們認為，俄羅斯市場被低估了，在俄華商期待著當下的危機解除之后，俄羅斯市場能有更優秀的表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