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長軍
上世紀末,我到距離河南省唐河縣城不遠的一所鄉村小學教書,此后“以校為家”十幾年,吃住都在學校,有時節假日也不離開。
學校被幾個村子圍著,有幾個學生家就跟學校一路之隔,我走出校門就能見到家長,我們有時就站在路邊聊一會兒。一開始,有些學生看見我就躲起來,時間長了,大概覺得我并不“可怕”,就站在旁邊聽我們聊天,有時還插話,很隨意。
后來我就有意安排時間做家訪,十幾年里記不清家訪過多少次,大多數學生都希望我去他們家,家長們也很熱情。有時本來是去一個學生家,住在附近的學生家長也都湊了過來。
其實我還有一個小心思。雖然我出身鄉村,但從上學到教學,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學校,那時的教科書上也沒多少反映鄉村社會生活的內容,鄉村少年接受的教育其實一度促使人們在精神上脫離家鄉。而家訪,讓我多了一點認識鄉村的機會。
進入20世紀后,我最早教過的一些學生已經當家長了。這一代年輕家長跟老一輩人對孩子上學的態度有明顯不同。
記得剛開始家訪時,有個女孩要我去勸勸她家長——家長認為孩子成績不好,不想讓她上學了。那時村里每年都有輟學的,有兩個家庭經過我不斷勸說,也只是讓孩子讀到小學畢業。
但新世紀的鄉村家長幾乎沒一個讓孩子輟學的。一次我去家訪,家長見了我先“道歉”,后悔自己沒好好讀書,去工廠操作機器連說明書都看不懂,然后一再交代孩子至少也得初中畢業,“打工要技術,沒文化咋學技術?”
他們對“外面的世界”有著比老一輩人更積極熱誠的期待。不過也有家長提出,都出去也不是辦法,有文化的出去打工了,沒文化的才留下來,鄉村就永遠落后。是啊,鄉村學校的教育不應該讓人們更快逃離鄉村,這不是我當初執意到鄉村學校的目的。我并非是要所有鄉村孩子都留下來“建設家鄉”,但也希望他們能有開闊的視野、開放的思想,成為對哺育自己的土地有所回饋的人。
一次元旦放假前,在學校門口,一個家長指著山墻有些自豪地對我說,當年他還是我的學生時,我們曾一起在墻上貼“慶祝元旦特刊”。節日墻報展示學生作文、推出科普知識、傳播文化信息時,總能引來村民圍觀。學校開學和期末典禮、節日文藝匯演這些看似普通的活動,也會成為村里一時的話題,人們似乎把這些活動看作一種鄉村文化儀式。
所以,我跟年輕家長們探討過,鄉村教育不能離開現場:一方面,鄉村需要學校,聽不到少年瑯瑯書聲的鄉村該多么沉悶空洞;另一方面,鄉村教育需要一定程度的鄉土化。
我讀過幾本講近代鄉村建設運動的書,梁漱溟、晏陽初、陶行知等先輩的開創性實驗令我很激動。教師的文化水平在鄉村相對較高,如果能編寫校本教材和鄉土讀本,使學校教育和鄉村建設充分融合,引導學生關注身邊生活,了解家鄉發展,他們將來也許會更支持家鄉建設。鄉村學校不僅要關注學生成長,向家長傳遞現代教育理念,也可以積極呼應村民們的現實生活和生產需要。
學校影響鄉村,鄉村支持學校,這應該是鄉村教育本來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