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差一個世紀的文人交匯

嚴敏

電影從頭到尾都彌漫著村上春樹混搭契訶夫的奇妙韻味。

在日本，樣樣東西顯小，例如食具小、家具小、汽車小、房間小等，甚至連電影亦格局小，例如小津安二郎、是枝裕和的《東京故事》《小偷家族》等都是小格局，但描寫很細，以小見大，還原日本社會面貌;加上節奏緩慢、手法收斂，給人特別的觀影體驗。而黑澤明宏大敘事和充滿動感的影片只可算作是日本電影傳統之外的“另類”。

這不，現又有一部小格局力作問世，它就是《駕駛我的車》，在各大電影節上的聲勢之大如同前兩年的《寄生蟲》。那么它究竟勝在何處呢？原來是改編自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日本大作家村上春樹的同名小說——但后者系短篇小說，不足以撐起一部文藝片的時長，故又吸納了他的另外兩部短篇小說《木野》和《山魯佐德》，總之保留了村上春樹作品常有的元素，如公路之旅、夫妻出軌等。還拓展了原著內排練《萬尼亞舅舅》一條情節線而組成戲中戲。影片全長179分鐘，主要講述戲劇演員兼導演家福悠介在妻子去世后，同他的女司機互相熟知并開始內心交流的故事。其繼承了日本電影細膩、隱忍的特點，同時又結合歐洲文藝電影的大膽實驗性，在視聽語言上打破傳統電影以情節推進故事發展的創作思路。

一輛Saab型紅色小汽車是全片的主要敘事載體。家福駕駛它再怎么平穩，也遭追尾而受傷……兩年后他應邀去廣島制作契訶夫名劇《萬尼亞舅舅》，主辦方派了一名沉默寡言的女司機渡利為他開車，一路坎坷險些造成該戲演不成功……從東京開到廣島再開到北海道，小紅車空間狹小又逼仄，家福抽著煙聽妻子生前的錄音在回憶往事，渡利也抽著煙不知在冥想什么，然后兩顆寂寞的心開始交流了……夜晚，兩人把點燃的香煙伸出天窗舞動，兩點小火花一直陪伴著……當車開到渡利老家后，白茫茫雪地里只見兩人相擁一起，互訴衷腸……

之所以安插排練《萬尼亞舅舅》這一大段戲，是因為萬尼亞也遇到人生困境，這暗合家福亡妻后不知如何面對未來的心境;劇尾亦是男女主角相擁在雪地里。70后編導濱口龍介對這大段戲采以十分獨特的方式：專門挑選一眾操日語、韓語、漢語和英語甚至手語的演員，在排練時各講自己不同的母語，而且要求大聲地念白，一開始演員們有些困惑，但結果收到奇效，大家念得特別靠譜，原來由于聽不懂對手念什么，就格外注意對手的眼神表情和肢體語言。

導演濱口龍介很善于捕捉細節，他不執著于場面的調度和節奏的緊湊，而是在散亂的敘事中讓人物盡可能去自由展現，所有情緒都醞釀得恰到好處。電影從頭到尾都彌漫著村上春樹混搭契訶夫的奇妙韻味，讓這兩個相差一個世紀的文人，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走到了一起。

原著和劇本里有許多原本可以往肥皂劇發展的元素，例如意外、死亡、外遇、暴力、罪惡感等等，但導演使用細膩寫實的方式呈現故事，每一個故事背后又有一層故事，人物越來越立體，最精彩的“戲”，藏在對白里，藏在演員細微的表情眼神里，藏在鏡頭的角度與切換里，故本片如同村上春樹所有作品一樣令人回味無窮。

《駕》重點探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當今世界，最奇妙的事情可能就是人際關系，無論情侶、朋友或者親屬，即使表面看似融洽，背地里卻有著各種不為人道的故事，每個歡樂或者悲傷坦誠的實話，漸漸滲透出來。該片在美西引發熱烈反響，歸根到底是毫不留情揭示出當下西方人異常復雜的心理糾葛和人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