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鄧晨
蒼蠅既制造混亂與瘋狂,也見證了寧靜與孤獨。
一只蒼蠅曾讓日本詩僧寫下:“莫要打啦!蒼蠅搓它的手,搓它的腳呢。” 詩僧見到這樣的蒼蠅時,似乎覺得它與自顧自理著毛的貓狗沒什么差別。
人們可能覺得獅子、大象這樣的大型動物跟蒼蠅有著根本區別,但在非洲原野上見到這些動物后,反而覺得它們散布在野地中的生活與廚房中的蒼蠅極為相似—就某個意義上來說,人類也不例外。
英國黑人歌手本杰明·克萊門汀如此解釋他于2017年發布的專輯《蠅譚》:“當你貧窮的時候,人們就鄙視和遠離你,每個人其實都是蒼蠅—是馬蠅、家蠅等做著各種不同事情的蠅。這張專輯表面上說的是兩只蒼蠅的旅途經歷,但實際上表達的是敘利亞、非洲等地難民進入歐洲的艱苦流徙。”
克萊門汀本身并不是難民,他在北倫敦的埃德蒙頓長大。他的父母是來自西非加納的天主教徒,保守的宗教信仰使得他們并不鼓勵兒子接觸音樂。這個不符合期望的孩子開始遠離家庭追求夢想,年僅19歲就在巴黎當街頭藝人。從家庭逃向街頭的他,或許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音樂難民”。
《上帝保佑叢林》這首歌唱出了位于法國“加萊叢林”難民營地的殘酷。眾多來自西亞、非洲、南亞甚至烏克蘭的難民匯聚在加萊這個海濱城市,尋找機會跨越海峽渡往英國。他們生活在混亂與貧乏中,隨時需要躲避當局的抓捕和管制。
流離經驗讓克萊門汀的音樂多元,而這也是他的特色。他說法國作曲家埃里克·薩蒂的鋼琴曲是他的音樂起點之一,他的音樂受到古典音樂尤其是室內樂的影響;他的歌詞養分則來自那些進入文學經典行列的詩人,例如T. S. 艾略特或威廉·布萊克;與此同時,他也熱愛在巴黎街頭演唱充滿魅力的美式藍調。
不同的流離經驗在某種程度上亦是“殊途同歸”。克萊門汀意識到,他的經歷也是許許多多其他人的經歷。于是,他用自己的音樂天賦將這種經驗表達出來,在脆弱與無畏間搭建聲音的橋梁。例如,“安東尼與強森”樂團的細膩陰柔曾是他青春期的音樂養分,因為克萊門汀也曾因個性陰柔而在學校受到霸凌,但今日他的歌聲如此高亢、直率、勇往直前。
蒼蠅以粗糲的方式活著,置之死地而后生,它們跳躍著、逃離著、感受與搜尋著,穿梭于不堪的污穢,只有金屬色的身軀上閃現一點細微的光彩。在社會邊緣的生活就像蒼蠅一樣緊張而危險,或許大多數人都厭惡這樣的狀態,即使大多數的難民都試著擺脫“非法難民”的狀態,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抵達安全與和平的目的地。
在“加萊叢林”里,人們從沒有忘記音樂,或許正是在苦境中才更需要音樂。2015年一群英國音樂家前往難民營尋訪樂手,錄制了《加萊演奏會》這張專輯。來自蘇丹、埃塞俄比亞、敘利亞、阿富汗的樂手帶著不同的樂器一起合奏,即使他們或許不會像克萊門汀成為知名歌手,但任何聽者都難以不被音樂中的力量穿透心靈。這或許能讓人重新理解“叢林”中的人們。
藝術在某些時刻如此粗糲且毫無選擇,而這也讓我們省思:也許這些流離之人,也是我們不斷遺忘的自己,既然人類與蒼蠅都沒有差別,不同身份與族群又有什么分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