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攝新西蘭：人與神奇自然的相遇

新西蘭有個柳萌萌

2015年3月，我通過打工旅行簽證只身來到了新西蘭，從北島奧克蘭到南島皇后鎮(zhèn)，如今在福克斯冰川小鎮(zhèn)過著田園牧歌般的生活。時光荏苒，我在新西蘭已經(jīng)度過了七年時光。

無論我住在哪里，與新西蘭的大自然都是那么親近。在廚房就能拍到大麥哲倫星云，在陽臺就能看見南極光，吃完飯在小區(qū)遛彎抬頭遠眺，便是在原始雨林里遙望冰川。短短幾小時的車程內(nèi)，就可以從大海到火山，從雨林到冰川。原始的自然之景讓我萌生出用相機記錄的強烈愿望，于是我買了人生第一臺單反，從零開始學(xué)習(xí)攝影。

漸漸地，通過攝影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中國人所向往的山水詩意，在新西蘭也有跡可循。這種精神上的美學(xué)共鳴，讓我欣然，予我慰藉。在皇后鎮(zhèn)、格林諾奇以及福克斯冰川的拍攝體驗，極大地充盈著我的生命，給我以瞬間的震撼和長久的感動。

在新西蘭的第一年，我以北島奧克蘭為起點，一路向南，跨越庫克海峽，縱向穿越了新西蘭，最終抵達皇后鎮(zhèn)。這座小鎮(zhèn)偏安于新西蘭南島，扼中奧塔哥省咽喉之要。如果說奧克蘭是新西蘭的經(jīng)濟中心，惠靈頓是其政治與文化中心，那么皇后鎮(zhèn)則是整個新西蘭最具活力的旅游中心。

我在這里生活了整整三年，自然美景為我的攝影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和素材。在這里，銀河肉眼可見，極光飛舞翩躚，日出日落攝人心魄，風(fēng)花雪月四季流轉(zhuǎn)：春天花開不斷，落英繽紛；夏天則擁有超長日照，最盛時在深夜十一點都可以看到壯麗的日落；秋天則是另一番景色，層林盡染，滿地金黃；而冬季來臨后，仿佛觸手可及的山脈均被冰雪覆蓋，山舞銀蛇連綿數(shù)十公里。日出和日落時分還會顯現(xiàn)出柔情似水的粉色天幕。

皇后鎮(zhèn)處于新西蘭最長的湖泊瓦卡蒂普湖的中段，是一座被高山環(huán)繞的湖濱小鎮(zhèn)。身處該鎮(zhèn)遠眺，能望見天幕之下一片湖光水色的美景。在這里，湖泊常與我做伴，所以我的生活和鏡頭自然離不開湖景。大多數(shù)時候，瓦卡蒂普湖面平靜，湖水清澈，藍得發(fā)亮；但它極度暴躁時，在碼頭會掀起兩米的巨浪。

我在皇后鎮(zhèn)居住的一段時間里，最大的樂趣就是每天去湖邊遛彎，在沿湖的步道上來來回回走了上百遍后，我發(fā)現(xiàn)了很多隱秘的機位。一天日落時分，我從圖書館走回家，突然發(fā)現(xiàn)天空奇云密布。來不及多想，氣喘吁吁地飛奔到湖邊，用手機拍下了宛如外星生物降臨的一幕。這也是我在新西蘭拍過的最奇幻的日落。還有一段時間我住在湖景公寓，從客廳便能一眼望見海拔2300米的卓越山，走路兩分鐘就能來到湖邊發(fā)呆。偶然一次雪后初晴，我在家中露臺捕捉到了雪中彩虹，雖然它僅僅出現(xiàn)了幾分鐘，但這極美卻又極短暫的奇觀，已讓我驚喜到尖叫。

后來我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常常都須早起，因此見證了皇后鎮(zhèn)一年四季魔幻而絢爛的日出。一天清晨，我在小區(qū)馬路上等員工車，偶然一抬頭，發(fā)現(xiàn)街燈依然亮著，與清晨泛紅的云朵巧妙糅合成一團，如同一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綻放在天幕，我快速用手機抓拍了這個瞬間。

還有一次拍攝我至今印象深刻，那是在2019年的跨年夜，我前往某處觀景臺，架好三腳架，拍攝了藍調(diào)時刻的小鎮(zhèn)全景后，在寒風(fēng)中等了整整三個小時，被凍得手腳麻木，只為等到跨年的一瞬間。當(dāng)?shù)褂嫊r終于來臨，一束煙火從小鎮(zhèn)冉冉升起，絢爛的火光砰然綻放，點亮了夜空，我如愿拍到了想要的畫面。到今天，這極靈動的一幕在我的記憶中仍舊鮮活。

新西蘭是地球上最靠近南極的國家之一，所以常有極光降臨，在皇后鎮(zhèn)生活，最驚喜的便是遇見南極光。極光在一年中的任何時候都有可能遇見，只是強度、大小不一。最強的時候，可直接在自家陽臺觀賞，用手機拍攝也毫無壓力。不過來新西蘭之前，我并不知道在這里可以看見極光，所以第一次遇見極光大爆發(fā)的時候，激動的我只能顫抖地拿手機拍出模糊的照片。第二次遇見極光爆發(fā)時，我已學(xué)會了用Go Pro拍攝，得知極光爆發(fā)后，僅僅花了10分鐘便奔到湖邊，恰好記錄下紐航飛機在極光中飛抵皇后鎮(zhèn)的瞬間。再后來，隨著極光知識的增長以及相機器材的升級，我終于能用相機拍攝極光迷人的色彩變化。

對于南極光，朋友月塵衣說得極其浪漫：“來自太陽的帶電粒子，穿越億萬公里的太空，在地球的極地上空悄然綻放。”每當(dāng)我親臨現(xiàn)場，看著明亮的光束在眼前飛舞，內(nèi)心被這世間極美之景震蕩著，霎時間生出的神圣之感常常讓我熱淚盈眶。

生活在皇后鎮(zhèn)時，我常常慶幸，自己的工作地點在45分鐘車程外的格林諾奇，日常通勤時得以走過一條著名的“天堂之路”。

這條景觀公路以皇后鎮(zhèn)為起點，以格林諾奇的天堂牧場為終點，囊括了雪山、冰川、河谷、瀑布、湖泊和濕地等風(fēng)光，位列世界十大最美自駕公路。每日欣賞美景，不斷拍攝，是我上班的動力之一。整段公路最無與倫比的觀景點叫本奈斷崖，壯觀的冰川地貌在此一覽無余。我曾駐足于此，俯拍瓦卡蒂普湖的上游河谷，取景最高峰厄恩斯勞山。

終點天堂牧場在國際上有著驚人的知名度，因為這里是電影《指環(huán)王》里半獸人的棲身之所艾辛格的取景地。牧場風(fēng)光壯美，堪稱全球攝影師的夢想之地，《指環(huán)王》《諜中諜》《金剛狼》《納尼亞傳奇》等都曾在此取景。

在《指環(huán)王》的光環(huán)下，每年都有數(shù)以萬計的游客來到此地游覽。那段時間，我的職業(yè)恰好是當(dāng)?shù)乜焱Ч镜南驅(qū)В刻鞄ьI(lǐng)著游客乘車從鎮(zhèn)中心出發(fā)進入天堂牧場，沿途游覽新西蘭第三大國家公園——阿斯派林山國家公園，在原始森林一段徒步后，再搭乘驚險刺激的噴射快艇自達特河入瓦卡蒂普湖回到小鎮(zhèn)。

如果說我攝影的起點是在皇后鎮(zhèn)，那么我的攝影基礎(chǔ)訓(xùn)練就是在天堂牧場完成的，大約有一年半的時間，我?guī)F時一定會帶上相機，記錄四季風(fēng)景，也記錄每一團相遇的游客。

我很喜歡拍冬天的牧場，清晨時分，霧氣從四圍散漫升起，《魔戒》中的場景似乎隨時會在人們眼前升騰而起，恍然間，似見甘道夫馳白馬而來，眼神堅定。即使沒有電影的加持，這里也是極美的。若遇見無云晴天，湖水藍如油墨，甚為可人。若是于無風(fēng)之晨去往森林，還可選一處路邊水潭，拍出雪山群的鏡像之景，或是待到湖畔魯冰花開，將皚皚雪山與山腳的姹紫嫣紅一并定格在鏡頭中……作為攝影師，我隨時都在記錄季節(jié)變換所帶來的美好。

除了牧場，我還喜歡拍小鎮(zhèn)的濕地。當(dāng)?shù)貒鴿竦亟ㄓ幸蝗Σ降溃麨楹谔禊Z濕地步道，離我們公司僅有10分鐘的路程。秋季風(fēng)起時，天地間翩躚飛舞的都是閃閃金黃，我常常午休散步至此，遇見悠然自得的野生黑天鵝。這些天鵝從來不會向人討食，對人視若無睹。游人便也落得清閑，找一處長椅坐下，或畫畫或打盹或發(fā)呆，自得其樂。我常常拍下坐在長椅上的游人，或許因為他們閑暇的背影，對于曾久居都市的我來說，這樣清靜悠閑，實在難能可貴。

在這片濕地上，常常可以拍到扇尾鳥，我和這種鳥結(jié)緣于七年前。某天，我獨自在海邊的山上散步，竟遇到一只扇尾鳥，它的身姿小巧玲瓏，伸展的尾部羽毛黑白相間，如同鋼琴琴鍵，蹦跳飛行間速度極快，但奇怪的是，它走走停停，似乎在等我，于是我開心地追著它拍照，不知不覺間偏離了主路，誤入了一片叢林。我突然尋不到小鳥的蹤跡了，就在我困惑之時，低頭看向腳邊，驚奇地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早已穿越叢林，站在懸崖邊，遠方的海平面上陡然升起一道彩虹，感嘆于這次奇遇，我對著遠方的彩虹按下快門。從此扇尾鳥成為了我最喜歡的小鳥之一。

2019年初，我出任福克斯冰川向?qū)Ч镜膩喼奘袌鼋?jīng)理，便從皇后鎮(zhèn)搬去了福克斯冰川小鎮(zhèn)，在南阿爾卑斯山麓居住至今。

福克斯冰川小鎮(zhèn)屬于新西蘭西地國家公園，位于蒂瓦希普納姆世界遺產(chǎn)保護區(qū)的西南部，人口不足百人，保留了大自然最純粹的風(fēng)光。在這里，冰川與雨林共生，高山與大海相遇。遠古而來的植被，冰川塑造的地貌以及海岸生態(tài)系統(tǒng)在此水乳交融。居住于此，不僅可以在雨林里徒步、在冰川上探險；還可以與世界唯一的高山鸚鵡——啄羊鸚鵡（Kea）近距離接觸，見到珍稀軟毛海豹以及小藍企鵝。日落之后深入雨林，還可遇見如星辰一般發(fā)著藍光的螢火蟲。由于幾乎沒有光污染，這里的銀河竟比他處更為豐滿壯觀，極光爆發(fā)時，只需騎車10分鐘就可到達拍攝地點；而且距離大海也僅有20多公里，是拍攝海上日落與月落的絕佳之地。

福克斯冰川小鎮(zhèn)以冰川為名，毫無疑問，最出名的當(dāng)屬冰川景觀。它不僅是地球上人類最容易抵達的冰川之一，還是流動速度最快的冰川之一，更是極少數(shù)流向溫帶雨林的冰川。我久居于此，了解到雨林與冰川共生的原因——得益于來自澳大利亞的暖濕空氣。當(dāng)溫暖的空氣跨越塔斯曼海，裹挾著大量水汽抵達新西蘭后，便會在這里與高聳的南阿爾卑斯山系正面相迎，它們沿著山脈攀升，不斷變冷變重，由此帶來大量降雨和降雪，小鎮(zhèn)中心的年降雨量約5000毫米（全年一半天數(shù)在降雨），冰川冰原區(qū)域年降雪厚度則達到驚人的40米以上，所以這里可以說是地球上最濕潤的地區(qū)之一。這些雨雪，不僅造就了茂密的溫帶雨林，更使得福克斯冰川成為了新西蘭西海岸最長、最大的冰川，長約12公里。

在小鎮(zhèn)生活的人們對冰川習(xí)以為常，且十分親近。一百多年前，當(dāng)?shù)鼐用癯３ｒT著馬，牽著狗上冰川。如今冰川后撤至峽谷深處，上冰川的唯一方式變成了乘坐直升機。由于工作原因，我一年四季都可以乘直升機上冰川拍攝，也算實現(xiàn)了“冰川自由”。一般來說，只需3～4分鐘飛行時間便能抵達冰川徒步區(qū)域，順著徒步路線而行，我用鏡頭記錄下冰川豐富的構(gòu)造、同行的伙伴以及更多難忘的瞬間。因為冰川流動速度極快，會隨峽谷形狀而轉(zhuǎn)向，所以流淌到中部時會突然拐彎，壓力的變化造就了更為豐富的構(gòu)造，我不斷拍攝這樣的畫面，感嘆于大自然的雄奇力量。

比起其他冰川，福克斯冰川出現(xiàn)藍冰洞的幾率更高。洞中道路狹窄，身在其中時，會感到身體被壓迫在兩堵冰壁間，此刻我拍下冰面起伏的線條，遙望冰柱融水的畫面，這一刻置身的純凈藍色世界似夢似幻卻又真實存在。

當(dāng)我走過溝壑、穿過藍冰洞，站立在冰川之上時，竟絲毫沒有征服之感，只覺萬物有靈，肉身不過是冰河之中的一粒微塵。

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發(fā)，新西蘭也因此進入了完全封鎖的狀態(tài)。這一時段里，我第一次沉下心來以年為單位，拍攝身邊的日常風(fēng)景。我更加敏感地注意到一年四季的花開花謝；觀察太陽、月亮的運行規(guī)律；研究拍攝銀河的最佳季節(jié)。

小區(qū)里的馬瑟森湖是新西蘭上鏡率最高的“鏡湖”，因為它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風(fēng)平浪靜，如同天然的鏡面，完美倒映了新西蘭的最高雙子峰：3724米的庫克山和3497米的塔斯曼山。為求拍出與眾不同的照片，我嘗試在不同的時段去捕捉它的魅力。

日暮之后，倦鳥歸巢，細碎的星辰從高大的羅漢松和芮木之巔漸次升起，將天幕擠得密密麻麻。我坐在湖邊，守著一池的星輝，拍下如指針一般順時針旋轉(zhuǎn)的銀河；看國際空間站和星鏈緩緩前行。在凍手凍腳的深夜里拍攝時，我習(xí)慣播放電子書，伴隨著顆顆星辰，我聽完了一整本《人類簡史》和《時間簡史》。霍金描繪的那些偉大的星辰，就在頭頂熠熠生輝，我深切地體會到，這遼闊而深邃的宇宙，近乎永恒。

有一個夏天，我在牧場搭帳篷拍雙子座流星雨，夜里的溫度幾近零下。凌晨兩點，我拉開帳篷，剎那間，漫天的繁星如潮水般涌入眼里。在空無一人的曠野中，流星從四面八方飛馳而過，木星與土星并肩而行，被群星包裹的我與天地進行了一場對話。

對我來說，激發(fā)攝影沖動最重要的因素，永遠是對這大千世界的熱愛。無論是拍攝景色還是人，只有先打動了自己的內(nèi)心，才能去打動別人。新西蘭的大自然開闊了我的心境，不斷觸動著我，讓我相信，最好的照片永遠是下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