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宇琛
孤注一擲的方小文失去了所有的選擇,她開始認真考慮延遲畢業。
這是一場和未來的賭博。
當考公、考事業單位、考軍隊文職都失敗時,廣州大學的學生陸菲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手上僅有的一份2000元底薪的offer,該不該接?每天晚上,她在宿舍的鐵架床上翻來覆去,將近一個月都睡不好覺。實在沒辦法,她想到了另一條路,延遲畢業。
2022年,全國高校畢業生預計達到1076萬人,創下歷史新高。正常情況下,延遲畢業常被看作是應屆生簡歷的“污點”。一方面,延畢往往是被動產生的,掛科了、學分沒有修滿、論文沒有過關,只能延畢,它意味著學業甚至能力上的瑕疵。而另一方面,延畢意味著和同齡人脫節,在講究步調一致的社會里,就是輸在起跑線上。
“最后的選擇”
2018年入學的方小文來自上海的一所985名校。從高中起,她就有明確的目標——從事一份穩定的工作,最好是公務員。上了大學,她選擇了一個和公務員“專業對口”的純文科專業,自己大學四年的規劃也很清晰,最終的歸宿就是通過考公回到湖南老家。
整個大學四年,方小文沒有實習過,甚至沒有面試過,在這所人才濟濟的名牌大學,方小文績點不算高,但這影響并不大。在過去三年,考選調在方小文眼里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她問過學長學姐們選調生考試的難度,得到的回答是“裸考都能過”。
去年9月,方小文開始正式備考。她自己的預期是有六到七成的幾率可以考上,但考試結果出來后,她最終離分數線差了幾分。那時,方小文才意識到情況不妙。雖然離錄取分數線只差幾分,但中間可能有數千人。根據一家公考教育培訓機構的數據,截至今年3月初,方小文老家湖南省的公務員考試報名人數為141637人,平均競爭比為16.9:1。一年前,公務員考試的報名人數為121725人,今年多了整整2萬人。
孤注一擲的方小文失去了所有的選擇,她開始認真考慮延遲畢業。
陸菲在南方地區一所不上不下的“雙非”一本院校念文科專業,是應屆生群體里的中位數。她的危機感比方小文來得更早一些,大四那年的暑假,互聯網大廠紛紛開始校招,陸菲盡可能把適合自己的崗位都投了一遍,最終全部落選。
陸菲并不崇拜互聯網大廠,但對她而言,薪資相對高、有保障的工作是她想象中畢業后最可能的歸宿。去年7~8月的秋招季,陸菲投了自己心儀城市的10個不同行業的公司,只有兩家有回音,但筆試過后,又等不到答復了。
她開始考慮所有可能的出路。比如事業單位的非編制崗位,工作崗位是老家博物館的講解員,她說自己從小到大都沒參觀過那個博物館,但她發現就連這樣一個崗位居然都有100多人報名,這讓她很震驚。她也考了選調生,滿分100分,80分以上才能進面試環節,她只考了70分。
一月份,陸菲的省考也失利了。她把目光投向軍隊文職招聘,“接著考”。考試當日,她在考點附近的早餐店買早餐,老板娘說:“整個學校都被包了,5000多人考!”陸菲拿著包子愣住了。最后,軍隊文職的考試也失敗了。
預期和現實的落差
大四的職業生涯規劃課上,老師調查班內的就業方向,陸菲驚奇地發現,班上35個人,有將近25個人選擇保研或者考研,剩下的人里,大部分都選擇考公,“周圍幾乎沒有人想直接就業”。
根據數據統計,2019年全國的考研人數為290萬,2020年考研人數突破了300萬,到了2021年,這個數字為457萬。但奇怪的是,本以為會獨自參與校園招聘會的陸菲,在現場卻看到人潮涌動。大家在明面上逃避就業,卻又不得不做多手準備。
競爭的人多,淘汰的人也多。陸菲的同學趙青是考研大軍的一員,在分數出來后,她有一個星期沒有睡好覺,最后她放棄了調劑,加入了就業的隊伍。趙青有一個“大廠夢”,她的表弟一樣是今年畢業,讀的是計算機專業,已經拿到了快手的offer,月薪能達到3萬元。在她看來,大廠是正規和高薪的代名詞,她給自己的期望月薪是1萬元以上。
2月,投出去20多份簡歷,大多數石沉大海,趙青被大廠的門檻震醒。應屆生的幻想被現實一點點碾碎。陸菲的另一位同學理想薪資起初是每月到手10000~12000元,最近改成了6000~7000元。今年1月,麥克斯研究院的報告顯示,2020屆本科生畢業半年后月入過萬的比例只有4.3%,超七成本科生起薪在3000~7000元。
明年會更好嗎?
張璐婷本科剛畢業時,她還能感受到大家依然“一心向學”,但讀研究生后,她明顯感受到所有人都開始焦慮以后到底能干什么,出路在哪兒。“沉下心來做學術,可能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研一結束,她也找了一份實習工作,去了一家互聯網大廠,才發現工作可能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恐怖。不過張璐婷最終還是放棄了互聯網大廠。
去年八月份,張璐婷了解到,一個學長因為offer遠低于自己的預期,主動申請了延遲畢業。這位學長第一年拿到了上海一家國企的offer,“錢少事多”,延畢之后,他拿到了一家自己相對滿意的研究所編制工作。
張璐婷動了心,“還沒做好準備就畢業,走錯路花的成本要比延畢的成本高得多”。她打電話給爸媽說了自己的想法,爸媽告訴她:“這份工作要干到65歲,工作40多年,你哪怕這延遲畢業的一年出去外面放松,我也支持。”張璐婷的專業對延畢的包容度還算高,她主動申請,導師沒有阻攔,延畢便通過了。
方小文則沒有那么好的運氣。由于上一屆延畢的人數過多,學院已經不再開放期中退課的選項,這意味著方小文無法像過往那樣操作,主動延遲畢業。
陸菲把想要延畢的消息告訴了爸媽,爸爸說“隨你決定”,媽媽說“希望你跟著大部隊先畢業”。陸菲感到迷茫。她想起自己高中畢業,填報志愿那會兒來到自己所在大學的圖書館,看到圖書館里有這么多書,覺得很幸福,才決定要報這所學校。但大學四年,她被實習、項目和焦慮堆滿,沒有再去圖書館借過一本書。
最后成功主動延畢的,只有張璐婷。延畢后,她突然不再焦慮了,“我發現我其實并不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我還有很多可能性。”她相繼去了兩家咨詢公司實習,學到不少東西,這讓她感到充實。她開始享受這多出一年用于自我探索的時光。
但延畢無法解決所有的問題。互聯網公司裁員的消息還在持續,網上熱議說,今年的金三銀四消失了,張璐婷也開始重新評估公務員的工作。
她不斷告訴自己:“明年的環境可能會更差,但明年的我一定會比今年的我更好。”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每日人物”? 文中受訪者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