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意識到一個比較令我痛苦的事兒。
我活到現在,不太想變成我爸那樣,最后還是成了我爸那樣。
當然不是說我爸不好,只是我繼承了他的軸、固執、擰巴、不聽話等特質,沒能擁有他那股刻苦、認真、在專業領域永遠力爭上游的勁兒,怎么想都令人尷尬,以及遺憾,甚至唏噓。
我可能就不太能活在群體里。
我爸——我一般在專欄和散文里叫他“南教授”,如果把他的靈魂五五分,應該一半是醫生、一半是學者。就如同我長久以來對“教授”這個詞的刻板印象一樣,他的日常非常簡單:查房,看病,帶學生,剩下的時間全都用在整理課題,以及研究某些人類目前無法治愈的病癥。
至于其他事情,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想做,還是不擅長。從小到大,在我的印象中,他的世界里似乎根本不存在類似“社交”這樣的事兒。當然,很久之后我意識到,社會中確實存在這樣一類人,由于工作做得足夠好,專業能力足夠強,就算自己不去社交,也會有人主動找上門。
但我不夠強,我非常弱小無知,一次又一次地嘗到惡果。
直到現在,我置身于人群或林立的派系之中,還是會感到強烈的茫然、無措,不知道何去何從。被人潮席卷時,我只會在心里啜泣,瘋狂想要躺下,逃跑,走人。就像我曾經寫的作者簡介一樣:南書百城,一生渴望逃離太陽系。我對人生的至高渴求,是找一個真空罐子躲起來,誰也不見。
我大概是“社恐”,或者心里住著一個可云,隔三岔五就要發一發瘋。
這導致我很難在一個地方待太久,群體也好,學校也好,我一遍又一遍地選擇、投入,然后放棄,頭也不回地離開。
初中時,因為不想參加集體活動,每一次運動會,我都請假不出現;高中時,因為不想置身于人群,我連續三年裝病,不跑操;大學時,因為無法接受“我們是集體,新年夜你也得留下來布置會場”這種看起來很像道德綁架的論調,我在跨年夜當晚摘牌退出社團。
如今,我坐在北京的街頭,開始反思自己始終游離于群體之外的二十年。
我當然知道,把這些事情全歸咎于南教授的教育,非常不合理。
但我一時間也想不到原因以及如何改變自己,尤其最近小徐還在反復提醒我:想想你當時為什么來北京。我一想到就更痛苦了,因為我來北京就是希望自己能融入人群,結果這個想法一次又一次地破產。我所有的經歷不過是在向我反復證明:你適應不了人類的群居生活,世界太危險了,快點躲起來。
渡日月,穿山水,人生繞一個圈,回到原點。
以前我也不是沒問過南教授:“為什么沒讓我學醫?多勸勸我,說不定我就被說服了。如果學醫,我現在就可以躺平做一條咸魚,除了工作,其他什么都不管。”
他說:“太辛苦了。”
我說:“可我現在也沒覺得多輕松。”
他說:“不,學醫的話,你會不開心。我不想讓你不開心。”
我于是靜默了,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盡管我也很清楚,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但我做選擇的時候,也沒人跟我說過,離開父親的庇護,走到哪里,遇到的障礙都大同小異。說來說去,問題仍然在于自己,“反復逃走”換個直白的說法,不就是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嗎。
如果不能解決問題,那能擁有超強的工作能力,也很了不起。
所以,今年生日,我許的愿望,除了“南教授趕緊攻克腫瘤難題獲得諾貝爾獎”,還有一個,是——
振作一點,南書百城。
拜托了,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