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六月（組詩）

散皮

2021，街景

城里的電線，轉移到地下以后

鳥，歌唱的五線譜，也就消失了

有的鳥，只好落在交通燈桿上

扮成一排攝影愛好者，恐嚇來往的車輛

有的，落在爬墻虎上，變成

一片葉子，站在城頭，閱讀陽光

有的，駐留在視網膜上

化作一只白內障，供自己觀賞

而我天生不是鳥

無法把轟鳴的飛機，翻譯成歸來的雁行

時間的化石

在石頭與時間之間，我不知怎么連接

把石頭放進時間之海，還是

把時間綁在石頭上，作一個不可移動的標志

我對化學了解得太少

又不想陷入物理的世界，所以

我把自己塞在時間與石頭之間，充當一道沒有計算符號的數學題

石頭越長越大，我的心越來越沉

時間逐漸纖維化，散作云霧狀的暗物質

于是，風用葉子的簌簌聲，翻譯時間的語言

石頭，則講述泥土的歷史

只有我，躲在望遠鏡一端

仿佛世界在另一端，發現了自己

大約到了喜歡回憶的年紀

總感覺，對不起青春那些風雨

出入四季

冬天，即將開啟

北風點中了季節的軟屏，飛雪隨之飄零

一只怕冷的手，拉上了窗簾

讓河流和沉積的雨，停止呼吸

我走在冬夜的燈下

厚厚的圍巾，皮膚緊張而堅硬

我也出現在秋天

看見柿子，像一盞盞燈籠掛在樹頭

葉子已經飄散，剩下的只有

阻止大風吹過的空曠

我也岀現在春天

目睹地下的綠莖，被來自天空的

手指拉長

直到覆蓋大地，白色的翅膀

由南向北，劃過空茫

我也曾出現在夏天

洪水從腳踝走過，黃色泥土

留在裸露的皮膚，從未有過的

茂盛，讓空氣低垂

親眼所見，我出入每一個季節

每個季節

都在切換我出現的場景

那一天，我等了半天電梯

卻忘記了按下上下的箭頭

切開一片雪花

我被這盛大的雪圍困很久了

我被這些宏大的事物糾纏很久了

無邊無際，猶如混沌來襲

看似自由自在飄搖而至

卻把天空和大地，隱藏得無聲無息

窗含，西嶺，千秋的雪

以至我不敢推開緊鎖的窗子

生怕眼前的世界隨風消弭

我想深入一片雪花

尋找那個不斷繁殖生生不息的契機

我很想

切開一片雪花，解剖一次生育過程

看一看什么力量支撐她無端飄落

漫天飛舞

伸開的手臂

無法承載飛翔的意念

遠望的目光

不能穿越風雪彌漫的時間之城

這是一個多么沉重的命題

從一片雪花上

發現生命的意義

居住在時鐘里的人

也許并未洞悉時間的源頭

我卻不能躲進一朵雪花

自由地尋找厚積的人生

萬有引力

我們設計多種想象把事件還原

讓掉到牛頓頭上的蘋果，返回到樹枝

再把蘋果退回到花朵，春風

刮回雪花，牛頓被砸得

頭痛也在蘋果落下之際消逝

落下蘋果的那棵樹

在牛頓經過時還是一顆沒來得及發芽的種子

這樣就不會有萬有引力

為此，我們還要

把格林的《哲學原理》一個字

一個字還原到剛動筆的樣子

把伏爾泰聽到的故事，從他的耳朵

將每一個字母回送到

說出它們的嘴巴里

還要把100年后

伊·特納在原址上補栽的蘋果樹

還原回種子

我們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

將事件發生的時間一一抹去

直到發現：沿著萬有引力

也回不到落下蘋果的那棵樹

至于六月

一個生命，陪著另一個生命

一個生命，點點滴入另一個生命

一條心電圖，走著另一顆心不屈不撓的曲線

一只手，拉著另一只手

分不出你拉我，抑或我拉你

病房。窗外

一個太陽，照出無數個太陽

一個太陽，陪無數太陽，節外生枝

至于六月，揮之不去的赤焰。焦灼。濕熱。煩悶和悸躁

你說，給它做一次手術吧

策劃一場孤立無援的風暴，并穿越過去

譬如把三月和六月，切去

把二月的春風和七月的晴朗，縫合在一起

譬如在暴雨之上

用閃電作一把分界前世與來生的傘

穿越者，手持柳葉刀

把時間的切片置于顯微鏡下，尋找人生的細節

酒精棉，飄為白云

想為漫不經心的時光去塵

背景，應是璀璨的彩繪

即使虛構的藍天，也在綠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