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萬贓款是如何被“洗白”的

劉亞 魏潔萍 林婷

在一起涉案金額高達1546萬余元的受賄案件背后，竟隱藏著一條“自洗錢”犯罪線索。

今年3月29日，經浙江省海鹽縣檢察院依法追加起訴，法院以受賄罪、洗錢罪一審判處浙江省環境保護廳自然生態保護處原處長高峰有期徒刑十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10萬元。

毫無技術卻獲贈“技術股”

高峰曾擔任原浙江省環境保護廳輻射環境管理處處長，手握全省輻射項目監管、輻射安全許可證審批等重要職權。為了讓手中的項目能夠順利獲批，一些有求于他的老板便用各種方式送禮，李祥就是其中之一。

2012年，在高峰的關照下，李祥負責的某輻射項目順利驗收，李祥心存感激，兩人來往開始頻繁，關系也日漸熟絡。兩年后，李祥因想讓正在籌備的某環保項目在浙江落地，便再次找上高峰，希望對方在項目協調、審批等過程中給予幫助，同時也表達了一起“合作經營”的想法。

高峰覺得這事靠譜，在他看來，李祥為人低調踏實，又有真才實學，況且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就可以獲得回報。此后，為了幫助該項目落地，他主動上下協調、積極對接，可謂盡心盡力。然而因為種種原因，該項目最終未能在浙江落地成功。但為了兌現前期“合作”的承諾，也為了長遠考慮，李祥仍以“技術股”名義贈送了高峰該項目6%左右的“干股”，折合人民幣124萬余元。

“我沒有提供任何技術，也沒有參與經營，李祥之所以免費給我‘技術股，一方面是為了感謝我在他2012年的項目上給予的關照，另一方面是因為這個項目我之前也是出過力的，當時也說好要一起合作……”對于李祥如此“上道”的原因，高峰心里一清二楚。

李祥只是眾多行賄人之一。事實上，從2007年至2017年，高峰先后利用擔任浙江省固體廢物監督管理中心主任、浙江省環境保護廳輻射環境管理處處長等職務上的便利，多次非法收受他人賄賂共計1546萬余元，并在環保項目承接、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證審批等方面為他人謀利。

安排自己哥哥充當受賄“工具人”

“高峰受賄時間長達十年，受賄多達數十次。在這些受賄款中，會不會暗藏洗錢犯罪線索？贓款有沒有被‘漂白？”今年1月，海鹽縣檢察院提前介入縣監委調查的高峰涉嫌受賄案件，辦案檢察官察覺到該案極有可能存在洗錢犯罪，立即啟動洗錢犯罪線索“一案雙查”。

通過與縣監察委溝通對接，檢察官迅速展開核查，除仔細審查高峰的受賄犯罪事實外，對可能涉及洗錢犯罪事實的漏犯、漏罪、漏財情況進行同步審查，全面仔細復核證人證言，以“求極致”精神審查受賄款的去向及轉移過程。

“‘干股賣了后的資金，是轉到我哥哥卡里的，后來轉到公司用來還債了。”高峰筆錄中的這一句話引起了承辦檢察官柏水英的警覺：哪來的公司？高峰與這家公司什么關系？這筆贓款是怎么轉到公司的呢？其中是否涉嫌洗錢？帶著這些疑問，柏水英列出了補證意見，建議監察人員對該筆贓款的流向展開調查。

“只要涉及上游犯罪，就要多留個心眼兒，對案件是否涉嫌洗錢罪的可能性進行分析研判，讓隱蔽的罪行無所遁形！”柏水英認為，洗錢犯罪的核心是對資金性質進行清洗，資金流轉是洗錢犯罪的最終表現形式。如何抽絲剝繭，從錯綜復雜的受賄款來源和后續流轉中找到可能存在的洗錢犯罪線索，成為辦案的攻堅重點。

經調查后發現，原來，為了逃避追查，高峰在收受“干股”時，便已想好了金蟬脫殼之計，他安排自己哥哥出面代為持股，還借用他哥哥賬戶對接相關資金往來，從而讓自己在收受“干股”這件事上得以完全脫身。

2021年6月，高峰為緩解資金壓力，將上述“干股”全部出售給李祥團隊人員，得款的124萬余元經安排直接打入了他哥哥的賬戶。

“錢款打入了他哥哥賬戶，只能說明高峰利用他哥哥出面代為收受賄賂，要想查明高峰是否有‘自洗錢犯罪行為，必須對該筆贓款的資金流開展全鏈絡調查。”為此，海鹽縣檢察院在前期監委查明事實的基礎上，依托與人民銀行海鹽支行等部門共同出臺的《關于共同推進打擊治理洗錢犯罪專項行動的若干意見》，自行調取了贓款流經賬戶的交易流水以及涉案公司的財務賬冊。

五次轉賬“洗白”贓款

經自行補充偵查后查明，高峰哥哥收到這筆款項后，根據高峰的指令，次日便全款轉賬給了乙公司管理人員王云。緊接著，王云在高峰的安排下，以個人償還公司債務的名義將贓款又全額匯入了甲公司對公賬戶。5日后，甲公司又以支付公司間資金往來款的名義，將包含贓款在內的300萬元資金打入了乙公司的對公賬戶，最終被乙公司轉賬給他人歸還債務。在上述轉賬過程中，贓款先后與甲、乙公司日常營業資金相混同，其真實來源和性質已難以辨識。

甲、乙兩家公司跟高峰又是什么關系呢？進一步調查后檢察官得知，高峰名義上雖與甲、乙公司無任何關系，但事實上他是兩家公司背后的實際控制者，贓款的轉移也均是在他的安排下進行的。經此，這筆124萬余元贓款以公司、個人間正當債務清償為名，在短時間內經歷了高峰哥哥、王云、甲公司、乙公司、債權人五個賬戶的流轉，通過賬戶轉移和資金混同，已完全被“洗白”。就這樣，這筆受賄款經過一番偽裝和轉移，“搖身一變”成為與高峰無關的款項。

“貪污賄賂犯罪一般存在較為長期的持續狀態，為了能安全利用、處置貪污賄賂的犯罪所得及其收益，貪腐人員極有可能會進行掩飾、隱瞞行為來掩蓋贓款的來源和性質，所以這類群體是洗錢犯罪的高發人群。”柏水英向《方圓》記者介紹，根據2021年3月1日起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自洗錢”行為構成洗錢罪的規定，毒品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恐怖活動犯罪、走私犯罪、貪污賄賂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詐騙犯罪七類上游犯罪分子實施犯罪后，掩飾、隱瞞犯罪所得來源和性質的，不再作為后續處理贓款的行為被上游犯罪吸收，而是單獨構成洗錢罪。當被告人實施了上游犯罪的同時，掩飾、隱瞞資金的流向，即把贓款“漂白”，在此過程中，不僅構成上游犯罪的行為，同時也構成“自洗錢”，即構成洗錢罪，洗錢罪和上游犯罪要數罪并罰。2671AABD-6F7A-4034-92FA-777A6CBD5DA9

“為了深入挖掘洗錢犯罪，我們第一時間鎖定資金流向，精準界定行為性質。通過調取銀行轉賬記錄、財務賬冊、證人證言等，深入追蹤涉案資金去向，分析研判贓款來源、性質轉變過程，全面查明洗錢犯罪事實。”柏水英說。在辦理高峰受賄案時，檢察官通過自行調取涉案兩家公司的賬戶交易明細，查明了124萬余元受賄款的轉移路徑及與營業資金相混同的狀態;通過調取公司財務賬冊，查明了高峰存在將轉移事由包裝成正當還款的掩飾、隱瞞情節。

海鹽縣檢察院審查后認為，高峰為逃避追查，不僅讓哥哥出面代為收受賄賂，更是通過多個賬戶轉賬、與公司資金相混同等手段掩飾、隱瞞受賄犯罪所得的來源和性質，其行為構成洗錢罪。

追訴“自洗錢”犯罪

“檢察官，我只是將受賄款通過他人賬戶轉移而已，這種情況之前都只定受賄的，怎么現在還要定洗錢罪呢？”面對洗錢罪的指控，高峰最初有諸多疑慮。

為讓高峰打消疑慮，檢察官詳細向其講解了刑法修正案（十一）關于洗錢罪的修改內容，并出示了全國各地關于“自洗錢”犯罪的生效判例。經過檢察官耐心釋法說理，高峰對洗錢罪的指控心服口服，并表示對受賄罪和洗錢罪均自愿認罪認罰。最終，在高峰的主動要求下，其家屬代為退出1546萬余元的全部贓款。

因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海鹽縣檢察院于2022年3月7日在起訴高峰犯受賄罪的基礎上，直接追加起訴其洗錢罪。

3月29日，高峰受賄、洗錢案在海鹽縣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海鹽縣檢察院派員出庭支持公訴。海鹽縣檢察院起訴指控，2007年至2017年，被告人高峰先后利用擔任浙江省固體廢物監督管理中心主任、浙江省環境保護廳輻射環境管理處處長等職務上的便利，多次非法收受他人賄賂共計價值人民幣1546萬余元，并在環保項目承接、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證審批等方面為他人謀利。另查明，被告人高峰在受賄犯罪后，通過利用他人賬戶轉移、與公司經營資金混同等方式，掩飾、隱瞞人民幣124萬余元受賄款的來源和性質。

檢察機關認為，被告人高峰的行為構成受賄罪、洗錢罪，應當數罪并罰。被告人高峰自愿認罪認罰，并退出全部贓款1546萬余元。

法院當庭宣判，對檢察機關追訴的洗錢罪罪名予以采納，最終認定被告人高峰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0萬元;犯洗錢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二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數罪并罰后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110萬元。一審宣判后，高峰當庭表示不上訴。目前，該案判決已生效。

據悉，這是2021年3月1日刑法修正案（十一）實施以來，嘉興市首例起訴并獲判決的“自洗錢”犯罪案件。

促成洗錢犯罪打擊治理“一盤棋”

值得一提的是，自今年3月以來，海鹽縣檢察院全方位構筑反洗錢立體矩陣，推動區域內反洗錢工作取得重大突破，共查獲洗錢犯罪線索6條，成功追訴3人，移送線索1人，以檢察能動履職促成洗錢犯罪打擊治理“一盤棋”。

為了全面提升反洗錢專業能力，海鹽縣檢察院安排多名資深檢察官針對洗錢犯罪主觀明知、手段界定、罪數認定等疑難問題開展深入研究，并以學習沙龍、案例分析等形式交流分享，以“關鍵少數”帶動“絕大多數”共同提升;同時上下聯動，釋放檢察一體化監督優勢。嚴格落實請示匯報制度，及時向上級院匯報洗錢犯罪線索挖掘研判、事實證據認定、法律適用爭議等方面的問題，上下協同發力，共同推進反洗錢專項行動取得實效。

“比如，我們在辦理高峰受賄案時，在發現自洗錢犯罪線索后，第一時間向浙江省、嘉興市檢察院請示匯報，在省、市院全程指導下，穩扎穩打、有序推進，成功追訴嘉興首例自洗錢犯罪。”柏水英介紹說，為了完善反洗錢監管協作機制，海鹽縣檢察院牽頭縣法院、公安局、監委、人民銀行海鹽縣支行聯合會簽《關于共同推進打擊治理洗錢犯罪專項行動的實施意見》，暢通信息共享渠道，共同建立聯席會議、線索排查、辦案協作、聯合宣傳等工作機制，合力推進反洗錢協同打擊治理新格局的形成。

柏水英介紹，為了深入挖掘洗錢犯罪線索，檢察院一律“提前介入”，靠前引導深挖徹查。充分發揮提前介入制度優勢，對洗錢罪七類上游犯罪案件進行提前介入全覆蓋，將反洗錢理念和證據標準第一時間傳達給辦案機關。從查清上游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去向入手，提出證明方向、證明思路和證明方法，引導辦案機關按照構成要件收集完善證據，深入挖掘犯罪線索，提高洗錢線索成案率。

“針對洗錢犯罪隱秘性強、成案率低的問題，以上游犯罪為抓手，嚴格執行洗錢犯罪‘一案雙查‘同步審查機制，結合證人證言、銀行流水、贓款追繳等情況，重點分析資金去向，深挖徹查洗錢犯罪線索，并做到每案必查、全程留痕、逐案報備。對近5年來已辦結的七類上游犯罪案件進行‘回頭看專項排查，對在辦的此類案件進行線索同步復核，發現異常的，予以書面通報并要求重新調查，確保線索無遺漏。”柏水英表示。（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2671AABD-6F7A-4034-92FA-777A6CBD5DA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