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羅德里克
發展經濟學的核心是“生產二元論”思想。比如,貧窮國家的經濟,分為技術先進但規模狹小的“現代”部門和生產力極低但規模龐大的“傳統”部門。這種二元狀況,長期以來都被視為發展中國家相對于發達國家的定義性特征。這標志著發展經濟學是該學科的一個獨特分支,與常規的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并不關聯。
因此,發展政策在傳統上側重于克服收入、教育、健康和生活機遇方面的差距,其任務是通過出臺新制度性安排,來克服生產二元狀況,改變市場運作方式,并擴大獲取生產性機會的渠道。
雖然這種區分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或許有一定意義,但其與現實的關聯性卻似乎不大了。
首先,針對發達和發展中國家的研究方法基本已經合二為一:當前的發展經濟學,本質上是將公共財政、勞動經濟學、工業經濟學或宏觀經濟學的標準框架應用于低收入環境。但或許更重要(也更有趣)的是,生產二元論也已經成為發達經濟體的一個關鍵和明顯特征,需要直接從發展政策工具箱中去搜尋補救措施。
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史學家彼得·特明在其2017年出版的《消失的中產階級》一書中指出,劉易斯的二元經濟模式與美國的關聯性正日益增加。各種力量—去工業化、全球化、有利于專業人士和資本家的新技術,以及勞動者保障力度下降—的結合,確實導致贏家和輸家之間的差距不斷擴大。經濟中貧窮和富有部分之間的趨同效應遭到遏制,教育程度越來越多地使勞動力市場兩極化,區域差異也擴大了。
而在歐洲,雖然更強大的福利國家制度使得不平等狀況的增長不那么明顯,但同樣的力量也在發揮作用。企業和地區之間的領先/落后者差距在擴大,中產階級日益萎縮。
因此,發達經濟體的政策制定者,如今也在努力解決那些同樣長期困擾著發展中經濟體的問題:如何吸引投資、創造就業、提升技能、刺激創業、拓寬獲取信貸和技術的渠道—總之就是如何縮小與國民經濟中更先進、更具生產力的那部分的差距。
雖然出發點可能有所不同,但發生在優質就業崗位流失地區的那些令人苦惱的問題,都是發展經濟學家司空見慣的。少數族裔、新移民或低學歷工人在這種情境下必須克服的障礙,也是發展經濟學的主要研究領域。
無可否認,先進經濟體中的落后地區,或許有機會獲得更多財政資源。比如美國各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就在稅收優惠和其他補貼上花費重金吸引大型企業落戶,只是成效并不顯著。而這些美國官員通常遇到的結構性和官僚主義掣肘,其實都是貧窮國家同行耳熟能詳的。這正如一位經驗豐富的美國實踐者在哈佛大學近期舉辦的一次會議上所說的那樣:“我們處于所有事物的中心,但卻什么也掌控不了?!?/p>
他們也面臨著對現有補救措施的類似限制。工業化一直是克服二元論的傳統手段:隨著工人被吸收到生產力更高的制造活動中,工資上漲,經濟的整體生產力也得以提高。但是在發展中和發達經濟體,制造業已經在自動化和其他節省勞動力創新的影響下,失去了創造大量就業機會的能力。即使是在韓國或德國這類保有強大工業部門的國家,制造業就業也在萎縮。
當經濟學家談論全球趨同效應時,他們通常想到的是發展中經濟體比發達經濟體增長更快,全球窮人收入上升到較富裕經濟體的水平。但諷刺的是,我們如今經歷的是一場向下而非向上的趨同。發達國家的問題,越來越類似于在貧窮國家發現的那些問題;曾用于研究發展中經濟體的模型和框架,也與富國所面臨的問題日益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