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薇曼

上期回顧:
“你對誰都是這么自來熟?”
“不是。”
“既然不是,”他說著停步,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你不覺得,你在我面前太放肆了嗎?”
他語氣不善,眼神里卻沒有一貫的寒氣,反而掛著若有似無的淺淡笑意。
確實,她有點兒過分了。葉疏燈無辜地眨眨眼:“有嗎?”希望他看在她挺可愛的分上,別扁她。
為了能欣賞應煦的插畫,回家后,葉疏燈在ILLUS上注冊了一個賬號。
賬號ID叫紀桃,紀是媽媽的姓,桃則是她的小名。
她用這個ID和穆皎月互相關注,又關注了應煦的賬號。即使他脾氣不好態度差,他的插畫質量也是毋庸置疑的優秀,優秀到,讓從小就被夸天才小畫家的她自慚形穢。
她這樣的水平,與他云泥之別,他的水準,是她望塵莫及的。
消沉了不到五分鐘,葉疏燈就重新拿起壓感筆,按照白天穆皎月教她的開始畫圖。
他足夠優秀才好,那樣,她就能以他為目標,畫出超越他的作品。
——哼,他不教她,她自己學,她才不稀罕他的技術呢。
插畫網站上有很多有名的插畫師,都是撐起國內插畫領域半邊天的人物。她既可以臨摹這些大神的作品,也可以私信他們請教問題。
有的插畫師很慷慨,將自己所學傾囊相授,還無償分享自己的筆刷包和作圖素材。
葉疏燈徹底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她不再悶頭自娛自樂地畫,而是利用慷慨無私的插畫師們分享的資源,認真地分析他們的色彩和筆觸,再自己進行練習。
經一位畫師介紹,她還發現了一個插畫交流論壇,發帖提問的話,很快會有高手來教她。
學習以外的時間,葉疏燈基本在潛心學習用Photoshop作圖,連穆皎月都說,她的進步神速。
每逢周五下午放學,住校生們放假,校門兩側的走道立刻擠滿各種小商販,賣舊書的,賣奶茶的,賣炒飯的,賣燒烤的……香氣極其誘人。
都說食欲之秋,葉疏燈正值青春期,每到下午第二節課就饑腸轆轆。這天放學后,她餓得前胸貼后背,一到賣章魚小丸子的攤位,就立刻被勾走了魂魄。
穆皎月沒帶現金,葉疏燈請客。
等她買完章魚小丸子,應煦已經來了。她手捧戰利品,遞給穆皎月一盒,又遞給應煦一盒,朝他咧嘴一笑:“上次謝謝你帶路。”
本以為應煦會不屑地拒絕,沒想到,他居然接過那盒章魚小丸子,打開盒子,用竹簽叉了一個。
剛做好的章魚小丸子外表溫度不高,里面卻是極燙的。少年顯然不知道,他咬了一口,被燙得直皺眉,立刻別過頭去,不讓人看見他的窘態。
葉疏燈怎能放過這次欣賞他出丑的好機會,她靈敏地躥到另一側,笑嘻嘻地望著他。
“你不要緊吧?這個剛做好,里面很燙的。”
她沒留神四周,后面有人騎自行車沖過來,險些撞到她。
那人剎住車,回頭朝她嚷嚷:“走路不帶眼睛呀你?”
葉疏燈自知理虧,沒想到,有人替她出頭了。
應煦冷眼睨了那人一眼:“校規明令禁止在校園內騎車,你不遵守規則在先。”
那人被他的氣勢震懾住,悻悻地推著車走了。
葉疏燈發現,應煦長得帥,做什么動作都連帶著帥,哪怕是端著一盒章魚小丸子訓人,看起來都特別帥。
他不僅長相帥,他那神一樣的光影技法更帥。她這段時間,把他的畫仔細琢磨了一番,對照著來畫,卻始終不得要領。
據穆皎月說,應煦跟她哥哥一樣,完全靠自學,他簡直是神級的天才。
一想到他的畫,她再也無法抑制內心對他的崇拜:“師兄,你是神嗎?”神才能畫出那么好的畫。
應煦不想搭理她:“你的腦回路究竟有多離譜,才能經常冒出這樣前言不搭后語的發言?”
“我真的覺得你像神一樣厲害。”
少女仰臉朝他笑,眼里閃著崇拜的碎光,瀲滟動人,她笑成心形的唇,比落日更令人目眩。
他別開視線。她實在太吵了,吵得人心煩。可她一笑起來,他就忍不住看向她。
越看她,心越煩。
翌日是周六,不用上學,葉疏燈照例去找穆皎月。
她決定厚著臉皮去找應煦,問他畫光影的要領。她發現,應煦態度雖然冷,但本質上還是很溫柔的,她再磨一磨,說不定他就會答應教她。
她問穆皎月:“師兄今天也在家嗎?”
“煦哥哥昨晚吃了章魚小丸子,回到家沒多久胃腸炎就發作了,去醫院打了吊針,現在還在休息。”
葉疏燈聞言,捏捏穆皎月柔嫩的臉頰,問:“你有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呀。”
“我也沒有。”
不會吧,兩名女生吃完以后沒有任何問題的路邊攤小吃,居然把他一個一米八的大男生放倒了……他怎么這么弱?
他徹底跌落神壇,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去洗手間時,葉疏燈特意繞遠路去應煦放模型的房間,她敲了敲門,沒反應。
她正欲往回走,就聽身后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又迷路了?”
應煦臉色看起來跟平常一樣,想必恢復得不錯,葉疏燈放下心來。
“聽說你生病了,現在好點兒了嗎?”
“你特意來取笑我?”
葉疏燈瞪大眼睛:“怎么會呢,我很擔心你呀。”
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雙手食指壓在少女彎起的兩邊嘴角上,往下一扯,變成一副沮喪的表情:“那你倒是把你的笑容藏好,笑得這么開心,怕我不知道你幸災樂禍?”
他的手指燙得驚人,近距離一看,她發現他的睫毛又卷又長,就像刷了睫毛膏。愣了三四秒,葉疏燈才揮手打掉他的手。
哼,被一盒章魚小丸子打敗的人,神氣什么呢。
葉疏燈清了清嗓子:“我真不是來嘲笑你的,只是想請教你幾個畫圖的問題,你能不能教教我?”她飛快地瞄了一眼他的臉色,“假如你不舒服,就算了。”
這次,他倒是沒有拒絕:“我只教一遍。”
“真的?”她欣喜若狂,扯住他的手,“我一定好好學,改天我請你吃東西。”對吃貨而言,請對方吃東西是表達謝意的最佳方式。
應煦迅速抽回手,甚是嫌棄:“不用。”
“嘿嘿。”她忘了,他可是被區區一盒章魚小丸子放倒的病弱美少年。
葉疏燈回到書房,發現適才還好好的穆皎月蜷縮在書房的小沙發上。
應煦見狀,迅速將她打橫抱起,往她的房間走去。
家庭醫生來給穆皎月做過檢查,說她近來勞累過度,需要靜養。
穆皎月一直表現得很正常,葉疏燈完全忘了穆皎月身體不好這件事。近來,穆皎月除卻上課,每個周末都在教她畫畫兒。葉疏燈精力充沛,畫起畫來廢寢忘食,而穆皎月的身體狀況跟她不同,卻還一直陪著她。
她站在床尾,自責地跟應煦道歉:“都是我不好。”如果她不纏著穆皎月教她,她就不會病倒。
應煦的視線掃過她往下撇的嘴角。少女的唇形很適合笑,嘴巴屬于櫻桃小嘴類型,笑起來咧開的彎弧勾勒成一顆心的形狀,賞心悅目。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實在不適合她。
“她體弱多病是因為你?”
突然被他這么一反問,葉疏燈一愣,答道:“不是。”
“你強迫她陪你畫畫兒了?”
“沒有。”
“你明知她身體不好還故意讓她陪你?”
“也沒有。”
“既然都與你無關,你為何道歉?”
少女錯愕地抬頭,對上少年冷漠的完美側臉。他看著臥床的穆皎月,依舊一副對她愛搭不理的模樣。葉疏燈后知后覺,他這是繞著彎在安慰她。
她抿了抿唇:“你就不能換種溫柔點兒的說話方式?”
少年沉默了。
良久,他輕聲說:“你每次過來,她都很開心。假如你因此自責,她會比你更難受。”
這是她認識他以來,他對待她最溫柔的一次。雖然是經由她提醒才說出來的話。
少女夸張地驚呼:“原來你會說長句子!”
他瞇起眼,卻不是真的生氣:“你真的很吵,病人還在休息。”
她吐了吐舌頭,把聲音壓到最低:“不好意思。”
真不可思議,她因穆皎月昏倒而消沉,跟應煦說了幾句話,心里頓時輕松許多。
應煦往門口走去,見她還站在床尾,他催促道 :“你打算傻站到什么時候?病人要休息。”
葉疏燈如實回答:“我想等小月醒來再回家。我生病時,哥哥或者媽媽都會一直陪著我。”她生病的時候,如果睜開眼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就會想哭。
話說回來,穆皎月的床上連一只玩偶熊都沒有。床單被套是白的,窗簾也是,跟病房似的,絲毫沒有女生閨房該有的溫馨可愛。
她決定下次過來應家,抱上兩只玩偶送給穆皎月。
“藥剛起效,她至少會睡到下午三點。”少年的語調冷冷的,“你打算不吃午飯,一直站著等她?”
他不說午飯還好,一聽到“飯”字,葉疏燈的肚子就很配合地咕嚕了起來。
少女眨巴著眼睛,充滿期待地問:“午飯吃什么?”聽他的語氣,應該是要帶她去吃飯。
應煦依舊冷冷的:“跟我來。”
葉疏燈跟著他在迷宮般的別墅里走了許久,來到寬敞的廚房。
廚具一應俱全,少年打開冰箱,拿出幾顆雞蛋。
“午飯吃蛋炒飯。”
本以為他已經備好山珍海味,她訝異:“你要自己煮飯?你家這么有錢,難道沒有請幫傭?”
“劉姨今天休息。”
應煦淘米時,葉疏燈在邊上絮絮叨叨:“冰箱里有好多菜,你就給我吃蛋炒飯。我還處在長身體的年齡,我媽說三餐營養要均衡,要有肉有菜……”
“我只會做這個,想吃別的菜自己做。”
“早說你不會做飯。”少女摘下手腕上的發繩咬住,麻利地把長發隨意綁成馬尾,“今天就讓葉廚神大展身手,你有口福了。”
少年一副不信的樣子:“你可別炸了我家的廚房。”
話是這么說,他卻沒趕她出廚房。
葉疏燈才不理會他的挖苦,這個人天生不會說好話,她要是跟他較真,氣都氣飽了。
她打開冰箱,確認一遍食材,有蛋有牛肉,牛肉色澤鮮艷,應該是早上送過來的,還有荷蘭豆,西芹,水豆腐……想好要做哪幾個菜后,她著手處理食材。
應煦不信她會做飯。等她系上圍裙,拿起刀要切牛肉時,他盯著明晃晃的菜刀,開了口:“讓我來切。”
葉疏燈放下菜刀,把切肉的任務讓給他。
她把荷蘭豆擇好,洗干凈西芹,吩咐應煦:“切一下。”
他皺眉,顯然不愿意被她指手畫腳,不過還是配合地做了。她發現,他這個人雖然態度惡劣,但是能聽得進別人的話。
葉疏燈打開抽油煙機,燒開油鍋炒菜。
她愉快地哼著歌揮舞鍋鏟,應煦切完西芹,冷冷地提醒道:“你口水全噴鍋里了。”
只會做蛋炒飯的家伙,神氣什么。
葉疏燈繼續哼歌,把牛肉起鍋放一邊,將荷蘭豆和蒜苗下鍋爆炒,不忘給某人分配工作:“你把我剛留出來的牛肉剁成肉末,做豆腐要用。”
她揮舞鍋鏟的模樣,跟握著畫筆全神貫注畫畫兒時很不一樣,格外有生氣,馬尾隨著她的動作歡快地擺動。
少女骨架小,頭身比極優越,后腦勺形狀極好看,扎馬尾時很飽滿。她用手指梳的頭發,有一縷調皮地從耳后滑落,垂在臉頰邊。她炒著菜,手上有油,不方便弄頭發,只能吹一口氣,想把頭發弄開。
應煦回過神來,手已經探過去,替她把那一縷調皮的頭發攏到耳后。
她呆住,杏眼瞪得溜圓,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嚇到。
少年平靜地解釋:“怕你頭發掉鍋里,另外,要煳了。”
她趕緊揮舞鍋鏟翻炒,仔細確認,嘟囔道:“哪有煳呀……”
不多時,葉疏燈把菜端上餐桌,牛肉炒荷蘭豆,雞丁西芹,牛肉末豆腐,外加一個蝦皮紫菜蛋花湯。
應煦打量這幾道菜:“你還真的會做飯。”她一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公主模樣,這反差,太出乎他的預料。
“那是當然。”她神態間不無得意,“只有我跟哥哥在家時,都是我來做飯的呢。”
她記憶里第一次做飯是七歲的時候。那天紀韻青生病了,宋巡送她去醫院,陪護了一天。晚上放學回到家,宋言修做的飯。等了半天,他才煮好飯。米飯沒問題,炒的菜卻放多了鹽,咸得難以下咽。
宋言修只能把菜倒了,出門去買餛飩。
冰箱里有肉有菜,葉疏燈餓得慌了,踩著板凳模仿媽媽平時做飯的步驟,做了個肉片炒豆芽。
等宋言修回來,她已經把菜端上桌,他嘗了一口,立刻被妹妹的手藝所折服。
后來,再遇到大人沒空做飯,葉疏燈都會下廚。
“我媽說,我爸也很會做飯,他還會畫畫兒,我的這些天賦應該是遺傳自他。啊,我說的爸爸,是我的生父,不是現在的爸爸。他在我出生前兩個月,就出事故去世了。雖然我連他長啥樣都不知道,媽媽以前給了我一塊有他照片的懷表,但是搬家時不知道被我放哪里了……”
少女也不管他想不想聽,自顧自說了一堆。
感情是建立在回憶或者印象之上的,你會對一個人一見鐘情,哪怕你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過;你跟朋友家人分開后會想念他們,因為你們之間有很多回憶。葉疏燈對生父一點兒印象或記憶都沒有,想為他哭也找不到理由。為避免自己和別人尷尬,她不怎么跟人提起生父。
應煦跟其他人不同,她覺得他就是塊石頭,不會同情人。她跟他說這些事,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不用擔心他為她難過或同情她。
果然,少年沉默地聽著。
她扭頭,見少年已經盛好飯落座,沒好氣地說:“我辛辛苦苦做的菜,你都不等我一起吃。”
“菜要涼了。”他說著舀了一勺肉末豆腐放碗里,吹了吹,嘗了一口。
見葉疏燈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少年徐徐道:“你不吃?剛剛肚子叫得跟打雷似的。”
她這是在等他發表感想,偏偏他就是塊木頭,根本不懂。
她干脆直接問他:“味道怎樣?”
“不錯。”
她做的菜偏家常,有股溫馨的味道,跟劉姨做的不一樣。這大概就是傳說中家的味道。
他這樣苛刻的人,肯給出這兩個字,她已經很滿足了。
吃完飯,葉疏燈溜之大吉,把收拾碗筷和洗碗的工作留給應煦。
應煦正在洗碗,隱約聽見走廊傳來少女去而復返的腳步聲。
他關掉水龍頭,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少女站在飯廳門邊,小臉皺成包子 :“我想去看小月,要怎么回去?”
應煦無語:“你不是第一次來了,還迷路?”
“……誰讓你家這么大,都趕上一座博物館那么大了。”她絕不承認是她路癡。
“等我洗了碗,帶你過去。”他頓了一下,“順便教你認路。”
去穆皎月房間的路上,應煦果然耐心地一一給葉疏燈介紹,哪條走廊通往哪里,哪個房間是做什么的。
她聽得一頭霧水,真不知道他們家建個這么大的房子干嗎,估計小偷來偷東西都要迷路。
應煦顯然也知道她記不住,但他沒有挖苦她。
他們回到穆皎月的房間。床上的女生臉色恢復了一點兒血色,呼吸很輕,不再痛苦地皺著眉。
葉疏燈放下心來,她說了要等穆皎月醒來,不好意思提前回家,便回書房打算看書打發時間。應煦去忙自己的事了,她想,他還真放心讓她一個陌生人在他家待著。
書房的沙發很舒服,少女找了本《小王子》,坐下沒看幾頁,眼皮直打架。
就睡一會兒吧……反正沒人。
葉疏燈原計劃瞇個十來分鐘,怎知沙發很舒服,她這一覺睡得很香。她醒來時,書房里多了一個人,是穆皎月。
“你感覺好多了嗎?”
穆皎月羞澀地點頭:“好多了。”
身上的毛毯滑落,葉疏燈難為情地收起毛毯,她干笑兩聲:“我想等你醒來確認你沒事再走,結果睡著了……謝謝你幫我蓋的毛毯。”
“毛毯不是我蓋的呢,我剛醒沒多久。我來這里時遇到煦哥哥,他說你在書房等我。”
這么說,給她蓋毛毯的人是應煦?
葉疏燈回家前,特意去跟應煦道謝。穆皎月說他在后院洗車,她繞了好久,才來到后院。
少年站在后院的車庫前,拿著高壓水槍沖洗滿是泡泡的車。葉疏燈看著他全副武裝的背影,心想他可真喜歡車,連洗車都親力親為。
仿佛注意到她的視線,少年轉身,淡漠地望著她。
沖水聲有些吵,她將雙手并攏到嘴邊當小喇叭,高聲跟他說:“謝謝你的毛毯!”
少年挑眉,似乎沒聽清。水聲戛然而止,他關掉水槍。
就在葉疏燈打算再說一遍時,他卻手指向半空,不緊不慢地說 :“看,彩虹。”
她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水霧彌漫的半空,在太陽光的折射下顯現出一道小小的彩虹。這道彩虹轉瞬即逝,一如少年唇邊的笑容。
她想,他這笑容可比太陽燦爛多了。
除了用Photoshop畫的練筆,葉疏燈還翻出從前畫的一些插畫,掃描后發布在ILLUS上。
算上和她互相訂閱的穆皎月,一個多月過去,她的賬號訂閱者依舊是個位數,人氣慘淡。偶爾有一兩個收藏她作品的人,她都能高興好幾天。
這天,少女登錄賬號,發現她又收到一顆紅心——有人喜歡她的投稿。
這個賬號ID叫“白日句點”。葉疏燈點進白日句點的主頁一看,投稿不多,每一張插畫的質量卻很高,有幾張圖葉疏燈覺得眼熟,后來發現是網站首頁推薦過的插畫。
ILLUS每天都會更新點擊量排名前一百的插畫,白日句點的作品基本每一幅都在推薦位,他的訂閱者有五十多萬。
大神居然給自己點贊,葉疏燈備受鼓舞,又掃描了幾張手繪上傳。
這天放學回到家,她打開電腦登錄網站一看,白日句點又給她點贊了。
葉疏燈給他發站內信打招呼,白日句點居然在線。她洋洋灑灑地打了三百多字,對他的插畫進行贊美。
她不是拍馬屁,而是真的喜歡他的畫。白日句點的畫風格不一,很隨心所欲,想畫啥就畫啥,沒有鮮明的風格,卻都質量很高,功底極深。
白日句點問她:“你是美術生?”
葉疏燈中考時曾有學美術的想法,但是被哥哥勸住了。
宋言修仔細跟妹妹做過分析。雖說國家強調要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時代新人,但目前為止,國內的美術教育仍屬于短板。近年來,美術高考熱潮掀起,學美術成為大部分文化成績相對低一些的學生進入大學的“捷徑”。
國內美術教育大多仍沿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出版的教材,美術高考的內容也以畫石膏像、靜物、人像為主,枯燥而單調,長此以往,只會逐漸消磨掉學生對美術的熱情。最為關鍵的一點,國內培養美術生是以實現就業為主要目的,就像培養大批畫畫兒的工匠一樣,往往只要求學生掌握“技術”,反而扼殺掉學生的創造力和想象力。
葉疏燈屬于天賦型,也有扎實的繪畫功底,參加美術高考不在話下。但是,她畫畫兒完全出于興趣,長時間待在畫室練習作畫,容易產生倦怠情緒,搞不好還會因此放棄美術。她更適合不受拘束,隨心所欲地畫自己喜歡的東西。
CG繪畫跟傳統手繪不同,更依賴工具和素材庫,即使是沒有美術基礎的人,經過合理的訓練,掌握原理后,也能在短時間內進步神速。
因此,他認為妹妹要成為CG插畫師,沒必要再去特意學美術。
紀桃:“不是呢,我自學的,我哥給我買了數位板。他將來要做游戲,讓我先自己學CG繪畫。”
白日句點 :“不是美術生,那你的水平很好了。你用的什么型號數位板?”
紀桃:“影拓五代,PTH-850。”
白日句點:“你是女生,用這么大的板子肩膀不會很累嗎?”
紀桃:“一開始確實覺得有點兒大,習慣以后,特別好用。我畫畫兒喜歡動來動去,板子太小,很快觸到邊界。”
閑聊幾句,白日句點給了她QQ號,讓她有不懂的問題隨時問他。
之前應煦答應教她光影,但這段時間天氣轉涼,穆皎月身體不太好,周一到周五有兩天請假養病。葉疏燈沒有去應家找她玩,也就沒機會向應煦請教。
她恰好有許多疑問,當即加了白日句點的QQ。
葉疏燈在ILLUS上的馬甲是紀桃,QQ號則是小夜燈,而白日句點兩邊都是白日句點這個名字。
她問了白日句點幾個跟上色有關的問題。他很耐心地教她上色技法,怕她不懂,還專程錄屏做了教學視頻發給她。
他的電腦很簡潔,除了作圖工具和一些基礎軟件,連游戲都沒有,桌面壁紙則是一座別墅。
葉疏燈在他的指導下,進步神速,她沒問白日句點同意不同意,直接喊他“師父”。
漸漸地,葉疏燈除卻向白日句點請教畫畫兒的問題,還會跟他閑聊。
她跟師父聊到,學校很快要開校運會,她報名了八百米。
白日句點說,他高中時光顧著死讀書,都沒好好享受校園生活,運動會、班級球賽、秋游等活動,他都是抱著忍一忍的心態去參加。如今長大了,他方知后悔,如果能回到過去,他一定會好好融入集體,多多參加各類活動。
葉疏燈聽得心疼,她絞盡腦汁,把自己并不算很豐富的校園生活,一一介紹給他。
這天,白日句點給她發錄屏文件時,葉疏燈不小心點了視頻通話邀請,被師父拒絕了。
白日句點:“開視頻就免了。網上詐騙太多,你要注意安全,萬一我是壞人呢?”
葉疏燈原本只是手誤,看見他發來的信息,她忍俊不禁。
小夜燈:“壞人不會說自己是壞人。”
白日句點:“也有可能是我為了騙取你的信任。防人之心不可無。無論對方是誰,在網上絡隨時都要保持警惕。”
小夜燈:“明白。”
葉疏燈時常想,她的師父,說話和做事就像一位老父親。
ILLUS網站上有一個叫銀鱗的知名男畫師,銀鱗的粉絲給他建了粉絲群,銀鱗本人也在群里,時常跟粉絲們互動。
葉疏燈閑來無事,也進了那個粉絲群。
過了一段時間,她發現跟群友聊不來,就退群了。
這天,葉疏燈照例上微博,看看她關注的畫師有沒有發新作品。
好幾位畫師都轉發了相同的幾條微博,全是跟銀鱗有關的爆料,指控銀鱗與多名女粉絲存在曖昧不清的關系。
其中一名粉絲才上高二,這名女生因與父母鬧矛盾,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由于平時銀鱗總是展示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形象,這名女生恰好跟銀鱗在一座城市,銀鱗便收留了她。
卻不承想,獨處時的銀鱗露出猙獰的真面目,他意圖侵犯女生,幸虧女生抓起房間的落地燈砸了銀鱗。趁他被砸暈,女生才得以逃脫。
女生跟朋友提起此事。朋友替她曝光此事后,不斷有受害者站出來,大家這才發現,銀鱗居然劣跡斑斑。
網友們對此事的態度大致分成兩派,一派認為這些女生都是自愿倒貼,別裝無辜;另一派則認為應該追究銀鱗的法律責任,以免其他無知女生受害。
葉疏燈跟白日句點提起了這件事。她喜歡銀鱗的插畫,他筆下的女生美而不暴露,男性畫師極少把女性畫得不下流,她實在無法把他與傷害女性的暴行聯系在一起。
白日句點回復她:“我認為,一個人的作品跟人品應該是割離的,就像父母跟孩子不屬于同一個生命體。一個人會唱歌,畫畫兒厲害,寫小說好看,不能成為他是一個好人的證明。”
葉疏燈看完他的信息,覺得有道理。另外,她還有一點挺糾結的,她看到有不少人罵現在的女生不自愛,看到有才華的人就上趕著倒貼。
可是她能理解她們。銀鱗那么優秀,自己仰慕的大神,對平平無奇的自己這么溫柔,有誰還能無動于衷呢?
小夜燈:“師父,你覺得人對比自己優秀的人心懷憧憬合理嗎?”
白日句點:“沒有什么合理不合理。任何感情都沒有錯。就這次這件事情而言,有錯的是利用別人的好感,欺騙或傷害別人的人,而不是渴望別人的愛,信任別人的人。”
葉疏燈發現,她師父不僅是她學CG繪畫上的導師,也是她的人生導師,知心大哥哥。
她想起前不久白日句點拒絕她的視頻邀請,讓她在網絡上隨時保持警惕的事,她確信,她師父果然是好人。
咦,等等,師父如此謹慎,莫非在師父眼里,她才是壞人?
她趕緊跟師父解釋。
小夜燈:“師父,我不是壞人。”
白日句點顯然跟不上她的腦回路,只給她發了一個問號。
小夜燈:“師父,我以后不會再給你發視頻邀請,你可別把我當成想騙你的壞人呀。”
半晌,白日句點發來一個字:“好。”
除了學畫畫兒和聊天,有時候,葉疏燈會跟師父吐槽應煦。
仔細一算,她跟應煦的交集也沒多少,可每一件事她都記得很清楚,事無巨細地跟師父吐槽。
大概是她太頻繁地提到應煦,白日句點問她:“你對他有好感?”
葉疏燈秒速回了一句“怎么可能”,他可是被一盒章魚小丸子打敗的男生,那么弱,她才不會對他有想法呢。
她“噼里啪啦”打了一串自己理想中的戀人形象給白日句點:“我喜歡主動的男生,會對我說很多讓我心動的話那種。他總是對我愛搭不理,說話冷死人,我才不會喜歡他呢。”
說完,她又把她最近喜歡的一部少女漫畫發給白日句點,告訴師父,這才是她喜歡的男生類型。
這部少女漫畫是穆皎月推薦給她的,目前在一本漫畫雜志上連載,葉疏燈看上癮了,還去買了全部目前已經出版的單行本收藏。
這部少女漫畫的男主角,某些角度挺像應煦的,但是性格比應冰川好多了。
“不會喜歡他……小桃,你搞網戀?”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把葉疏燈嚇一跳。她聊天聊得專注,渾然不覺周遭有人,被這一句話嚇得猛地回頭,發現哥哥不知何時站在身后。
她反手關掉顯示器:“老哥,你什么時候回家了?”
宋言修苦口婆心地教導她:“哥哥給你買電腦是讓你學畫畫兒,不是讓你搞網戀。”據他所知,妹妹從來不熱衷聊天,剛剛她對著屏幕又是忐忑又是臉紅又是噼里啪啦打字的樣子,還有他瞄到的那一段話,實在太可疑了。
“才不是呢,我是跟我師父聊天。”她補充道,“教我CG繪畫的師父,他很厲害的,而且很會指導人。”
她說著又打開顯示器,找出她近期的習作給哥哥看,證明有了師父的指導,她確實進步神速。
宋言修贊不絕口:“不愧是我的天才妹妹,這么快就畫得這么好了。”
她被哥哥夸得不好意思:“是我師父教得好。”
“你師父他收你學費了?”
“沒有呀。”
“不收你的錢,還這么熱心教你,分明是想騙你網戀。”宋言修嗤之以鼻,“讓哥哥會會他,看他是不是騙子。現在網上很多人喜歡打著收徒弟的名義,欺騙涉世未深的無知少女……”
“師父沒有收徒弟,是我要叫他師父的,不許你說他壞話。”
哥哥又不認識白日句點,就判定他是騙子,葉疏燈生氣了,她將哥哥趕出了書房。
她重新打開顯示屏,跟白日句點聊天。
哥哥的話在耳邊縈繞不散,她內心也好奇,白日句點為何愿意花費這么多時間精力指點她。
可是她相信師父不是什么壞人,就把跟哥哥的爭吵內容,簡單地告訴了他。
白日句點:“你哥哥的擔心不無道理。至于我為何指點你,因為你是可造之才。我喜歡一點就通的人。”
白日句點發完這句話,頭像就變灰了。
她想,師父教她,多半像武林高手遇到百年一遇的武術奇才,惜才愛才,才費時費力教她。
葉疏燈有點兒飄飄然,原來在師父眼里,她很聰明的。她一定會努力回報師父的期待。
午飯時,宋言修來敲門,給她道歉:“哥哥不該說你師父的壞話。但是,小桃要答應哥哥,如果網上有人要跟你視頻,或者要你的照片,約你見面,你都不要答應,好不好?”
“我知道了,我也有不對,哥哥擔心我被騙才那么說,我以后會注意的,哥哥對不起。”
宋言修驚訝于妹妹成熟了這么多,不愧是女大十八變。
葉疏燈開始學CG繪畫后,總要用到很多素材。網上有很多免費素材,可是這涉及版權問題,假如拿別人的素材照著畫,說不定會被罵抄襲或侵權。
她問白日句點平時從哪里找素材,白日句點建議她建立自己的圖片素材庫。
優秀的素材,存在于世界上的每個角落。建立素材庫最好的方法,不是從網上找,而是自己出門去拍攝收集,這是他積累素材的方法。
這一年的冬天是個暖冬,穆皎月的身體有所好轉,葉疏燈以拍素材的名義,拉她出門去玩。
生命在于運動,整天關在屋子里,就算沒有病,都關出病了。
穆皎月說,臨春市這周末將舉行陶瓷展,主題為“1342oC”,據說是燒制陶瓷時的最高窯溫。
她跟穆皎月約好,早上七點半去應家找她。
天公作美,一大早,太陽就元氣滿滿地跳出地平線,給整個世界送溫暖。
穆皎月做了全副防寒準備,穿得像個小圓球,粉紅色羽絨服,棕色格子裙,黑色加厚褲襪。
她的羽絨服帽子毛茸茸的,葉疏燈一見到就手癢,繞到她身后不停搓她的帽子。
她搓得正起勁,身后傳來一道揶揄的聲音:“有那么好玩嗎?”
葉疏燈回頭,冬日金黃色的晨光里,少年穿白色運動服,肩上搭著藍白運動毛巾,顯然剛晨跑回來。
穆皎月說應煦喜歡清晨跑馬拉松,他氣色極好,一看便知是那種經常運動新陳代謝快的好氣色。冬日風大,他被吹得眼圈微微發紅,唇色鮮艷欲滴,甚是性感。
“早啊,我跟小月出去玩。”他整天一副穆皎月監護人的姿態,她姑且跟他報備一下。
“去哪里?”
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錯,居然還會跟她聊天。葉疏燈如實回答:“去陶瓷展玩兒,順便拍點照片做素材。”
“創意園那邊太偏僻,你們到了公交站還得走很遠,那邊的大樓標志太老了,容易迷路。”他看了一眼運動手表,“等我十分鐘,送你們過去。”
葉疏燈受寵若驚,她挽住穆皎月的胳膊,小聲跟她咬耳朵:“你的煦哥哥他今天怎么這么溫柔,這是吃錯藥了嗎?”
應煦耳力極好,他挑眉:“你就是敬酒不吃。”
“不敢不敢,”她諂媚地揚起抹大大的笑容,“麻煩師兄送我們過去。”
上市預告:
應煦被踩以后突然停步。她猝不及防,一頭撞上他的后背,帽子被撞歪了。
江上大風一吹,她的帽子化作白鴿飛入風中,葬身茫茫江水。
少女哀號:“我的帽子……你賠我帽子。”
應煦拒絕她的碰瓷:“你的帽子是風刮走的,這筆賬你該跟西北風算。”
過了橋,就見燈火璀璨的圣誕樹聳立于夜色下,猶如一座高塔。寒風凜冽,閃爍的彩燈卻讓人心暖。冒著嚴寒前來看圣誕樹的市民里,尤其情侶居多。
經過一對旁若無人地擁吻的情侶旁邊,少女臉頰發燙,趕緊扭頭看路邊。
她跟應煦混在這些人里,會不會也像一對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