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昀,何 彪,3
(1. 海南大學旅游學院,海南海口570228;2. 海南省全域旅游研究基地,海南海口570228;3. 海南省院士創新平臺吳德勝院士工作站,海南海口570228)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明確提出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重大戰略決策,并將“生產生活方式綠色轉型成效顯著”確立為“十四五”時期經濟社會發展主要目標之一。自2009年中國提出將旅游業培育成國民經濟戰略性支柱產業以來,旅游經濟規模持續擴張、產業地位不斷強化。根據文化和旅游部發布的《2019 年旅游市場基本情況》,旅游業對國民經濟和就業綜合貢獻率均已超過10%;并且《國務院促進旅游業改革發展的若干意見》中指出,旅游業對促進經濟平穩增長和生態環境改善意義重大,表明旅游經濟在推動全面綠色轉型中能夠發揮積極作用。隨著全域旅游戰略的實施,中國出現了一批以旅游經濟為主要發展動能的區域,形成“產業圍繞旅游轉、產品圍繞旅游強、結構圍繞旅游調、功能圍繞旅游配、民生圍繞旅游興”的旅游依賴型發展方式[1],對于這些旅游業已經成為支柱產業和主導產業的地區而言,旅游經濟不僅成為重塑優化經濟格局、改變要素流動模式的重要動力[2],也深刻影響目的地經濟、環境、社會系統[3-4]。上述基本事實構成了文章議題的邏輯起點和現實依據。此外,從學術研究看,對旅游業綠色產業屬性的認識主要集中于旅游業自身發展層面[5],而對旅游業的綠色外部性缺乏探討,對其形成機理也需進一步深化。鑒于此,文章擬回應關鍵問題即是在中國實踐情境下,旅游依賴型地區是否實現綠色發展?在此過程中旅游經濟扮演什么角色,能否形成綠色發展效應,推動城市整體綠色發展?旅游經濟的綠色發展效應又遵循何種形成機制?回應上述問題,對于新發展格局下綠色發展理論完善和中國全面綠色轉型路徑探索具有重要科學意義和實踐意義。
聯合國(UN)、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WB)等多個國際組織認為旅游業對于綠色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旅游業被視為推動全球經濟系統由“棕色”向“綠色”轉型的關鍵行業[6]。這主要歸因于各界對旅游業綠色產業屬性的認識,相關研究主要涉及以下兩個層面。
一方面,聚焦于旅游業自身發展是否綠色這一層面。這一層面研究已形成相對完善的成果體系。第一,以旅游碳排放為代表的旅游業非合意產出核算研究[7]和基于微觀實地調研的旅游業生態環境效應研究[8],為理性認知旅游業的綠色屬性奠定了充實基礎。第二,在旅游業發展環境負外部性研究基礎上,學術界進一步開展了旅游業可持續發展評價和實現路徑探索。研究以旅游業非合意產出核算為基礎,主要集中在旅游生態效率研究[9]、旅游業碳排放效率研究[10]、旅游業綠色發展效率研究[11]等領域。上述研究為推動旅游業自身綠色發展提供了理論支撐。
另一方面,學術界則針對旅游業能否促進區域整體綠色發展這一科學問題,進一步論證旅游業綠色屬性。這一層面研究仍處于前沿領域和探索階段,基礎理論和實證研究成果相對有限。第一,在理論探討層面:大部分學者認為旅游經濟能夠同時促進經濟增長和激發減排機制,進而推動目的地整體綠色發展。Marsiglio[12]通過構建旅游活動對目的地經濟增長和環境資產兩方面影響的數理模型,發現旅游業是目的地綠色增長的“觸發器”(tour?ism as a trigger for green growth)。Pan 等[13]構建旅游業與目的地多系統要素可持續性之間的交互框架,認為旅游業能為綠色經濟體系變革做出貢獻。豐曉旭[14]“自上而下”基于物質平衡模型、王瑩等[15]“自下而上”基于浙江旅游微觀實踐經驗,分別闡釋了旅游業推動區域綠色發展的機理,認為旅游業通過直接和間接影響目的地經濟產出和生態環境,最終驅動區域綠色發展。此外,Gupta等[16]則提出旅游業推動目的地綠色發展是有前提條件的,即旅游業會降低新穩態下目的地環境質量,因此必須施以污染規制才能確保目的地綠色增長。第二,在實證研究層面,既有研究多遵循經濟學研究范式展開。①由于綠色發展兼有經濟增長和生態環境保護雙重內涵,國外研究多將旅游業的經濟與環境外部性置于同一個實證框架下加以探討,側重揭示旅游業對目的地經濟增長和碳排放的綜合影響。相關成果多基于國家尺度,但由于樣本不同,相關研究尚未形成共識。例如以韓國[17]、東南亞國家[18]、歐盟國家[19]為研究區域,發現旅游業不僅能促進經濟增長,且顯著抑制區域整體碳排放,表明旅游業具有良好綠色產業屬性。然而,另有研究則發現地中海國家[20]、金磚國家[21]、美國[22]等國家旅游業雖然推動經濟增長,卻增加了區域碳排放,降低了環境質量。②國內研究則建立在引入綜合表征綠色發展的代理變量基礎上,多基于省域和城市尺度,相關成果數量有限。陳梅等[23]探索了旅游業發展與城市群生態效率之間的長期協整關系;周杰文等[24]揭示了旅游產業集聚對區域整體綠色經濟效率的影響;李彥等[25]發現創建國家生態旅游示范區能夠推動示范區綠色發展。
綜上所述,既有研究對于旅游經濟影響區域整體綠色發展的作用路徑和傳導機制關注不足,而且針對中國實踐情境的相關實證研究尚處于探索階段。鑒于此,文章以中國旅游依賴型城市(tourism?dependent City)為研究樣本,在融合多源數據測算城市綠色全要素生產率(Green 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GTFP)基礎上,引入結構方程模型對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的傳導路徑進行檢驗,以期揭示旅游經濟推動目的地綠色發展作用過程的多渠道和系統性特征,進而豐富綠色發展理論和旅游經濟學外部性研究內容。
2.1.1 旅游經濟對綠色發展的直接影響路徑
旅游業通常被稱為“無煙工業”“綠色產業”,具有資源節約和環境友好屬性[26]。旅游發展將拉動目的地就業,增加當地旅游收入(期望產出);旅游經濟在資源消耗(投入要素)和污染排放(非期望產出)上較第二產業而言,呈現明顯優勢。在旅游依賴型城市中,旅游經濟占國民經濟比重高,可能對城市整體綠色發展形成直接積極影響。因此提出假設H1。
H1:旅游依賴型城市旅游經濟能夠直接推動目的地綠色發展。
2.1.2 旅游經濟對綠色發展的間接影響路徑
(1)旅游經濟、工業發展與綠色發展。既有研究表明旅游經濟存在“去工業化”(deindustrialization)效應[27]。一方面,旅游發展在一定程度提高了目的地物價水平,且大量占用土地、勞動力等生產要素,導致要素價格上漲,擠壓工業發展空間;另一方面,旅游經濟特別是依賴優質旅游資源稟賦的觀光旅游,其往往能夠在短期內帶來目的地經濟繁榮,使勞動力、資本等要素向旅游業轉移[28]。而工業發展通常具有高能耗、高排放特征,不利于城市綠色發展水平提升。因此提出假設H2。
H2:旅游經濟通過抑制工業發展,促進目的地綠色發展。
(2)旅游經濟、環境規制與綠色發展。保持良好生態環境是發展旅游經濟的必要條件之一,因此旅游經濟會促使目的地政府實施更加嚴格的環境規制政策[29],加大能源消耗和污染物排放監管力度,以確保目的地環境能夠支撐旅游經濟可持續發展。而環境規制強度提高對于區域綠色發展往往具有積極影響[30-31]。因此提出假設H3。進一步地,環境規制強度提高,在政策層面以及工業企業環境治理成本上,均會壓縮工業發展空間,倒逼目的地產業結構調整,因此提出假設H4。
H3:旅游經濟通過強化環境規制,促進目的地綠色發展。
H4:旅游經濟能提高環境規制強度,進而抑制工業發展,最終促進目的地綠色發展。
(3)外商直接投資、工業發展、創新能力與綠色發展。綠色發展驅動因素既有研究中外商直接投資是一個重要變量[32],同時為使結構方程模型整體擬合效果更優,故納入模型進行討論。一方面,外商直接投資對城市綠色發展可能產生“污染天堂”或“污染光環”效應[33],直接作用于綠色發展。另一方面,鑒于準入清單等政策影響,制造業是外商直接投資進入中國的主要投資領域,因此外商直接投資可能通過影響工業發展,間接作用于綠色發展。此外,伴隨外商直接投資而來的先進技術要素,有利于城市創新能力提升,因此外商直接投資可能通過影響創新能力,間接作用于綠色發展。因此提出假設H5、H6和H7。
H5:外商直接投資能夠顯著影響目的地綠色發展。
H6:外商直接投資能夠通過促進工業發展,抑制目的地綠色發展。
H7:外商直接投資能夠通過增強創新能力,促進目的地綠色發展。
綜上,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的形成機制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的形成機制模型
2.2.1 結構方程模型
旅游經濟具有綜合帶動性,旅游發展對目的地經濟、環境、社會、政策等多維影響效應已經被學術界廣泛討論。因此,旅游經濟推動目的地綠色發展也存在系統性和多路徑特征,僅僅通過中介效應模型等計量分析方法并不能有效解決該問題。而結構方程模型(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SEM)是管理學、心理學領域揭示多變量因果關系和探索變量間綜合路徑的成熟手段,近些年也被引入經濟學領域開展實證研究[34-35]。因此對2.1 中模型施以結構方程參數估計,以達到識別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形成機制的研究目標。
2.2.2 超效率EBM?GML模型
測量旅游依賴型城市GTFP 使用超效率EBM?GML 模型。Tone 等[36]提出的Epsilon?Based Measure(EBM)模型,能夠兼容投入前沿值與實際值的徑向比例,以及投入差異化的非徑向松弛,實現數據包絡分析中徑向與非徑向的有效結合。進一步引入環境非期望產出,設定超效率構建模型,囿于篇幅公式見文獻[37]。在EBM 模型基礎上,構造Global Malmquist?Luenberger(GML)指數并分解,測算GTFP 動態變化狀況[38],公式見文獻[39],最終可得GTFP 指數。由于指數為變化率并非GTFP 絕對數值,參照文獻[40]的做法,假設基期GTFP 為1,再逐年累乘得到各年GTFP。
2.3.1 研究樣本
以中國旅游依賴型城市為樣本,探討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的形成機制。參考文獻[41-42],以旅游產業依賴度(即旅游總收入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為衡量指標,在中國284 個地級以上城市中篩選2005—2016 年平均旅游產業依賴度大于20%的城市構成研究樣本,最終形成2005—2016年包含92個旅游依賴型城市的面板數據集。2.3.2 旅游依賴型城市GTFP測算指標
科學測度旅游依賴型城市綠色發展水平是揭示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及其形成機制的基礎,參照文獻[43],選擇GTFP 作為度量綠色發展水平的代理變量,并依托多源數據構建如下投入產出指標體系,相應數據來源與處理過程見表1。
2.3.3 結構方程模型所涉變量
根據既有研究和數據可獲性,為2.1模型各變量設定代理變量如下,相應文獻依據和數據來源見表2。①旅游經濟,采用旅游總收入占GDP 比重即旅游專業化水平作為代理變量,反映旅游經濟在國民經濟中的重要程度,其中城市年度旅游總收入是國內旅游收入與入境旅游收入(以各年度年均匯率折算為人民幣)之和。②工業發展采用工業增加值占GDP比重作為代理變量。③創新能力采用復旦大學產業發展研究中心發布的《中國城市和產業創新力報告》中地級市創新指數作為代理變量[44]。④外商直接投資發生作用具有一定時滯性,借鑒文獻[45]的思路,利用人均外商直接投資存量作為代理變量。以永續盤存法計算外商直接投資存量,年折舊率設定為6%。⑤環境規制綜合指數的構建,借鑒文獻[46]的思路,首先計算各城市單位產值工業廢水排放量、單位產值工業SO2排放量并極差標準化,再加權求和構成環境規制綜合指數。為方便計算,兩類污染物權重均設定為0.5。
利用ArcGIS 軟件對2005、2010、2016 年三個截面的中國旅游依賴型城市GTFP測度結果可視化(圖2a、圖2b、圖2c),揭示城市GTFP 演化特征。利用Jenks自然斷裂點法對研究時序內旅游依賴型城市GTFP均值聚類(圖2d),展現城市GTFP 空間格局。結果顯示:①時間趨勢上,研究期內中國旅游依賴型城市GTFP 呈現整體提高態勢,大部分城市GTFP 較基期相比均得到提高,說明以旅游業作為主導產業發展的城市在綠色發展領域取得一定進展。②空間格局上,GTFP 各年度均值總體呈現“大分散、小集聚”空間特征,其中GTFP 均值較高城市多位于中國南部地區,并主要集聚在四川、浙江、江西、福建等區域,GTFP均值較低城市則在山西形成低值聚類。
面向全部旅游依賴型城市樣本,利用STATA 軟件對所構建結構方程模型,采用極大似然估計方法進行參數估計,并報告標準化估計系數、標準誤、Z值和P值等估計結果,見圖3 和表3。就模型整體適配度而言,比較配適指數(CFI)為0.935 略大于0.9,標準化殘差均方根(SRMR)為0.07 略高于0.05 但小于0.08 閾值,表明模型整體擬合程度較好。
3.2.1 旅游經濟對綠色發展的影響及傳導路徑
第一,旅游專業化水平提高1 個標準單位,將直接促進旅游目的地城市GTFP 提高0.026 7 個標準單位,但未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旅游依賴型城市提高旅游專業化水平對于推動城市綠色發展作用有限。第二,旅游專業化水平提高1 個標準單位,會顯著降低工業發展0.104 9個標準單位,“去工業化”特征顯著,而工業發展對城市綠色發展水平估計系數為-0.090 4,顯著抑制城市綠色發展,結果表明假設H2成立,即旅游經濟通過抑制工業發展推動城市綠色發展,“旅游經濟→工業發展→綠色發展”傳導路徑成立。第三,旅游專業化水平提高1 個標準單位,將顯著提高環境規制強度0.067 7 個標準單位,證實旅游專業化水平提高會推動目的地政府施以更加嚴格環境政策以保障旅游業發展,并且環境規制強度提高,能夠積極顯著影響城市綠色發展水平,結果驗證假設H3成立,即旅游經濟可以通過強化環境規制推動城市綠色發展,存在“旅游經濟→環境規制→綠色發展”傳導路徑。第四,實證結果還表明“旅游經濟→環境規制→工業發展→綠色發展”雙重中介效應存在,說明旅游經濟通過提高環境規制強度而抑制工業發展,進而驅動城市綠色發展的傳導路徑成立,即假設H4成立。上述結果初步揭示了旅游經濟的綠色外部性,也反映出旅游經濟對于城市整體綠色發展的綜合帶動性。

表1 旅游依賴型城市GTFP測算指標體系

表2 變量說明與選取依據

圖2 旅游依賴型城市GTFP的時空演化注:基于自然資源部標準地圖服務網站下載的審圖號為GS(2019)1827標準地圖制作,底圖無修改。

圖3 結構方程模型估計結果注:*P<0.10,**P<0.05,***P<0.01。
3.2.2 外商直接投資對綠色發展的影響及傳導路徑
第一,外商直接投資能夠顯著正向直接影響城市綠色發展水平。可能歸因于旅游依賴型城市較為嚴格的環境規制政策幫助其避免成為發達國家的“污染避難所”,進而外商直接投資表現為正外部性即“污染光環”效應,假設H5成立。第二,還觀察到人均外商直接投資存量增加對旅游依賴型城市工業發展帶來顯著正向影響,說明即使位于主導產業為旅游業的城市,外商直接投資領域仍然青睞制造業等第二產業。其原因是旅游業為勞動密集型產業,對高端技術需求不高,而中國對服務業領域外資準入清單管制可能是一方面原因。進一步,實證結果表明工業發展對城市綠色發展存在抑制作用,因此假設H6成立。第三,外商直接投資形成技術溢出并激發城市創新活動,顯著促進旅游依賴型城市創新能力提升。而創新能力對城市綠色發展則有顯著正向影響,“外商直接投資→創新能力→綠色發展”是外商直接投資發揮綠色發展效應的主要渠道,即假設H7成立。

表3 結構方程模型極大似然估計結果
3.2.3 基于效應分解的進一步分析
基于上述對旅游經濟、環境規制、工業發展、外商直接投資、創新能力、綠色發展之間關系的估計結果,進一步分解各因素對城市綠色發展影響的直接效應、間接效應和總效應,結果見表4。結果顯示,旅游經濟對城市綠色發展總效應為0.060 3,間接效應為0.033 7 且均在1%水平顯著,旅游經濟對綠色發展的間接效應占據總效應的55.88%。表明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在中國實踐情境下確實存在,并且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主要依賴于旅游經濟對城市綠色發展的間接促進效應,而非直接效應。這一發現符合現階段中國旅游業發展實際,單就旅游經濟自身而言,傳統酒店、旅游景區在建設前期通常需要重資產投資,在產品運營期則需要大量服務人員,發展旅游還依賴大量投資以完善公共服務和基礎配套設施。因此,旅游經濟具有資本密集和勞動密集典型特征。縱使旅游業環境非期望產出較少,其經濟期望產出相對于投入要素而言仍規模有限。所以發展旅游經濟無法直接顯著推動城市GTFP 提升,但其對城市綠色發展的間接驅動作用不應被忽視。

表4 旅游經濟對城市綠色發展的直接和間接影響
此外,估計結果還顯示了推動城市綠色發展的其他重要因素和路徑。其一,環境規制強度提高,既能顯著直接正向影響又能顯著間接促進城市綠色發展,其間接效應遠小于直接效應,直接效應占到總效應的92.33%。其二,外商直接投資能夠直接和間接地有效推動城市綠色發展,且間接效應約是直接效應的3.5 倍,說明外商直接投資推動城市綠色發展以“外商直接投資→創新能力→綠色發展”傳導路徑的正向效應能夠抵消“外商直接投資→工業發展→綠色發展”傳導路徑的負向效應。其三,創新能力顯著提高城市綠色發展水平,工業發展則顯著抑制城市綠色發展。
為進一步揭示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形成機制的空間異質性,將總體樣本劃分為東部(京、津、冀、滬、蘇、浙、閩、魯、粵和瓊等省份)、中部(晉、皖、贛、豫、鄂和湘等省份)、西部(蒙、桂、渝、川、貴、滇、藏、陜、甘、青、寧和新等省份)、東北部(遼、吉和黑等省份)四個子樣本,分別對結構方程模型進行再估計。限于篇幅,直接報告各組樣本的效應分解結果(表5)。結果顯示:①就總效應而言,旅游經濟的綠色發展效應存在明顯區域異質性,東部和東北部旅游依賴型城市的旅游專業化水平提升能夠顯著推動城市綠色發展(總效應分別為0.242 6、0.347 8,且均通過1%顯著性檢驗),但中部、西部城市旅游專業化水平提高并不能有效提高城市綠色發展水平,中國實踐情境下中西部地區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尚未產生。②綜合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而言,東部城市旅游經濟既能直接也能間接積極影響城市綠色發展,而東北部城市旅游經濟的綠色發展效應則主要依賴于直接影響。但中部、西部城市旅游經濟對綠色發展的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均不顯著。③就傳導路徑而言,第一,東部城市“旅游經濟→環境規制→綠色發展”“旅游經濟→環境規制→工業發展→綠色發展”“旅游經濟→工業發展→綠色發展”傳導路徑方向與預期一致,三條路徑綜合形成的旅游經濟對城市綠色發展的間接效應顯著。第二,西部和東北部城市旅游專業化水平提高均能增加目的地環境規制強度,然而由于東北部城市環境規制強度提高對城市綠色發展呈現顯著負向影響,出現“綠色悖論”[49],其原因是環境規制抑制了東北部城市化工、鋼鐵、有色金屬、機械制造等傳統產業產出擴張,保護生態環境付出較高經濟代價,短期內環境非期望產出減量無法抵消經濟期望產出下降。因此“旅游經濟→環境規制→綠色發展”傳導路徑對于東北部城市不成立,僅在西部城市成立。第三,中部與西部城市旅游專業化水平提高均存在顯著“去工業化”效應,但由于西部城市工業化基礎薄弱,工業發展對于西部城市經濟社會發展驅動力不言而喻,工業發展的經濟正效應能夠覆蓋由此產生的環境負效應,綜合看西部城市工業發展推動了綠色發展,所以西部城市旅游經濟無法通過抑制工業發展促進綠色發展,進而“旅游經濟→工業發展→綠色發展”傳導路徑對于西部城市不成立,僅在中部城市成立。
文章基于92 個旅游依賴型城市構成的面板數據,引入結構方程模型,檢驗中國實踐情境下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的存在性,揭示旅游經濟驅動目的地綠色發展的形成機制及其空間異質性。研究發現:①研究期內中國旅游依賴型城市GTFP 呈現整體提高態勢,以旅游業作為主導產業發展的城市在綠色發展領域取得一定進展,空間上GTFP 總體呈現“大分散、小集聚”特征。②全體樣本下,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呈現多渠道特征,旅游經濟對目的地綠色發展有不顯著正向直接影響,并且存在“旅游經濟→工業發展→綠色發展”“旅游經濟→環境規制→綠色發展”“旅游經濟→環境規制→工業發展→綠色發展”三條傳導路徑。③異質性分組樣本下,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的傳導路徑具有顯著空間差異。其中東部城市旅游經濟不僅綜合前述三條傳導路徑間接顯著促進目的地綠色發展,還能直接驅動目的地綠色發展(“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東北部城市旅游經濟依靠直接效應促進目的地綠色發展;中部城市存在“旅游經濟→工業發展→綠色發展”傳導路徑;西部城市存在“旅游經濟→環境規制→綠色發展”傳導路徑。④外商直接投資是旅游依賴型城市綠色發展的驅動力之一,能夠直接(“外商直接投資→綠色發展”)和間接(“外商直接投資→創新能力→綠色發展”)顯著促進城市綠色發展。

表5 異質性分析
2009年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快發展旅游業的意見》首次提出把旅游業作為國民經濟戰略性支柱產業進行培育。自此越來越多城市依托資源稟賦、交通區位等優勢,將旅游業視為地方經濟主導產業和支柱產業加以大力發展,旅游業在國民經濟中地位顯著提高,并形成一批旅游依賴型城市。近年來,旅游業已成為實踐“綠水青山”向“金山銀山”轉化的重要途徑。通過旅游經濟實現目的地整體綠色發展,是旅游依賴型城市發展路徑的價值訴求,也是其科學性與合理性的判斷依據。文章研究結論具有深刻政策含義:第一,整體看旅游經濟在驅動城市整體綠色發展中發揮了積極作用,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戰略背景下,旅游依賴型城市的發展路徑具有合理性和現實意義。第二,需要關注和破解現階段旅游經濟對綠色發展的直接驅動作用微弱的問題。首先,需要充分認識旅游業并非“無煙工業”,根據世界旅游組織(UNW?TO)估算,旅游碳排放占全球人為碳排放的4.9%[50],而且該估算并未包含食物、住宿和購物的碳排放量,真實數值較估算結果可能更高,因此旅游業是全球溫室氣體排放主要來源之一。“雙碳”目標約束下,應當將旅游業自身溫室氣體等減排和綠色可持續發展置于優先位置。其次,進一步放大旅游經濟效益,推動旅游產品迭代升級,破除傳統低效益的“門票經濟”依賴,通過旅游產業鏈和價值鏈延伸創新盈利模式。在旅游發展要素投入上則促進向生態化、輕量化、共享化轉變。第三,“旅游經濟→工業發展→綠色發展”傳導路徑提示地方政府需要重視旅游經濟對實體經濟的擠出效應,特別是在“脫虛向實”產業結構調整趨勢和新冠疫情防控常態化下,應該通過財稅、土地等綜合手段保障高新技術產業和先進制造業發展空間,避免過度“去工業化”發生。第四,對于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形成機制區域差異的科學認識,是構建空間指向性政策,進一步釋放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的理論依據。對于東北部旅游依賴型城市應當基于合理規劃環境規制政策實施時機、異質性環境規制運用、區域環境聯防聯控聯治機制等方面探索“綠色悖論”的破解路徑;中部旅游依賴型城市需在旅游發展過程中,強化目的地環境質量動態監測,推動施以更加嚴格的環境規制、生態補償等宏觀環境管理政策,以盡快突破環境庫茲涅茨曲線“拐點”;西部地區由于工業化程度較低,而且西部旅游依賴型城市工業發展能夠促進綠色發展,則有必要在旅游經濟發展與工業發展間尋求平衡,探索多元化發展路徑,并且嚴格規制和動態監測工業發展的生態環境效應。
文章是面向旅游依賴型城市樣本,對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的初步探索,未來可從以下幾方面推進該議題:一方面,在宏觀樣本層面,基于經濟學研究范式,進一步從非線性、空間性、多維異質性等分析視角進行經濟實證,同時開展多尺度綜合考察,比如選擇國家級或省級全域旅游示范區為研究樣本,在縣級尺度下探討全域旅游戰略的綠色發展效應。另一方面,在微觀個體層面,由于經濟學范式下的實證只揭示了旅游經濟綠色發展效應的表層路徑和一般規律,因此面向特殊旅游目的地,引入多元研究范式進一步將該議題深化至“旅游導向型綠色發展”(Tourism?led Green Development)及其形成機制的層面也十分必要。比如選擇不同類型的旅游目的地開展案例研究、質性分析,或者依托系統動力學視角進行情景仿真模擬。這都有利于加深對旅游導向型綠色發展形成機制的科學認識并指導實踐,同時還可與宏觀經濟實證的相應結論形成驗證和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