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組詩）

宗小白

復活

她先是沖過來搶走我手中的筆

接著又使勁搖晃胳膊，去扯我的褲腳

像扯動高高的旗桿

五千年的漢語言突然

喪失了溝通的作用，她已完全落草

要做一個不講道理的強盜

當時，砂鍋正在藍色火焰上冒著熱氣

風扇不停旋轉一種燥熱情緒

我的小小強盜，從她的嬰兒世界沖了出來

把茶幾上的糖果掃落一地

撞倒她的木馬

推翻世界的城墻

自己給自己加冕，要做愷撒大帝

她一刻也不消停，像有種精氣神要使她

成為一個完全徹底的自然主義者

因此，她的咿呀充滿

令人難以捉摸的奧義

當我蹲下身，為這個強盜擤干鼻涕

或者擦干凈她大汗淋漓的臉

像擦干凈一只帶著晨露的蘋果

這時候，才覺得這種奧義有可能

在把她從我身上搶走的東西

又還給了我，并將更多

曾經缺失、直至現在我也

不認識其面目的自我，在幫她扶起

翻倒的木馬時

不知不覺地加入進去

曠野

佇立曠野。我看見一年蓬隨意生長

高過人膝的白色花瓣托舉著

光焰般的黃色花蕊

草蠅嚶嗡，因為繞著蓬草低飛

而隱含內心的謙卑

它們在一陣風與

另一陣風的罅隙里作短暫停頓

為曠野提供一種雜亂無序的美感

我喜歡這種雜亂無序的美感

它讓生命被賦予天然的自由

我剎那的自足，來自于這自由

在風中，被蓬草一次又一次托舉

它們讓我每次從書本走進曠野

都會生出微微汗意

煙雨之談

云層瞬間轉捩，煙霧狀升騰的雨水

最終以象形文字的形式

返還到這首詩里

我因此知道雨水不是

莫名而來，它在我頭頂噼啪作響

清晰準確地完成

精神對于日常的訴求

我因此知道有一株香樟樹

在被雨水澆淋之后，漸漸生出了

比以往更多歧義的葉子

我因此知道，葉叢中始終有那么一只

對重力敏感的飛鳥

哪怕雨水淹沒整片天空，也要

輕輕抖干，它的羽毛

五月的河流

如果一條河在五月歸來

將一種善歸結為水

將一個人佇立水邊的迷離恍惚

復歸于無物

那么我相信，在河岸

被天空任意吹拂的青葦是一種愛

葦叢中，那深重的露水

也是一種愛

如果一個人遠去了

而他伶仃、瘦長的身影卻長久地留在水面

那必定是有一種愛，將其

明鏡般的澄澈

返還給了水

我知道總有人為獲得這樣的愛

終日像一蓬浮草般

在水中涌動

有時他被浪卷回來，擱淺在

自身的疲憊中

有時，他因順從河水對天空盡頭的追溯

而被推向更遠……51773987-5690-45A1-97C3-5BA4CC3C9C9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