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黑川伊保子
◎何伊文 譯

我參加過一場節目的錄制,結果錄制現場變成了人生問題咨詢大廳。
一位女士對我說,她很擔心自己的姐姐。為什么呢?據當事人描述,姐姐一家和母親同住在老家,可是姐姐到現在連飯都不會做,每頓都要母親來操持。父親早逝,如今母親為姐姐做飯,也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時候。她只好苦口婆心地勸說姐姐“改邪歸正”,然而無論怎么勸都無濟于事。母親現在也慣著姐姐,不讓她干活兒,真是急死人了。當事人實在無計可施,于是來向我尋求幫助。
飲食不但是人生存的基礎,更是一個家庭的基本保障。說起堂堂一家主婦不會做飯,當然會激起很多人的不滿。然而我給出的建議是,“放手吧,別再試圖糾正你姐姐了”。
事實上,當事人提出的“想要給姐姐帶來一些改變”這個問題中,有兩個要素在相互牽扯。
首先,她擔心自己的姐姐和母親;其次,看到母親如此嬌縱姐姐,她心有不甘。對于這種復雜的家庭問題,需要找出問題點逐個擊破,方能消除困擾。
第一個心結是關于姐姐的人生。其實這一點根本無須擔心,生活里充滿奇妙的緣分:不會做飯的人總是有會做飯的父母或配偶;任性的人總有包容他的家人或朋友,也總能得到周圍人在一定程度上的遷就。因為一個人即使不會做飯,即便任性,也肯定有其他可取之處。
對于這個姐姐,既然有母親在身邊照料飲食,也就沒必要苛責她不會做飯這件事了。即便有朝一日母親無法幫忙了,丈夫也能擔起這個責任;或者她可以去買現成的食品湊合吃一吃——如果她真的不講究到覺得這樣也無所謂的話。
你覺得故事中的這位母親很可憐嗎?恰恰相反,能繼續照顧女兒一家的飲食,對她來說或許是生活意義的一部分。
大腦的發育是基因和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其中,基因決定了大腦可以從環境中收集信息,而環境中的信息又幫助大腦調節神經網絡的發育。
嬰兒必須對向自己伸出手的人做出反應,否則就無法生存下來。在原始社會中,一個人身處密林時,必須及時察覺密林深處潛藏著的試圖獵殺自己的捕食者,并迅速逃走,否則將命不久矣。而在更文明的社會里,人們必須認識到存在著“能夠受到自己行為影響”的人,并與其結交,這樣才能形成集體感、歸屬感。
感知到與自己相關的人或事物,并對此產生強烈反應,正是人類大腦最原始的本能。因此,能讓大腦收獲高強度快感的活動,莫過于對某人做出一些行為,再從這個人身上收獲反饋了。也就是說,從大腦的功能性來看,“給予他人好意”的人永遠比“接受他人好意”的人幸福。這類人通常擁有強烈的滿足感,其大腦也會被充分激活。這樣的人在發育期,頭腦會比其他人的靈光,成年后也鮮少出現腦子糊涂的現象。
對我們來說,生活中那些“沒我不行”的存在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所以不論是小寶寶還是可愛的小貓咪,總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欲罷不能。
對前文提到的那個母親來說,盡管“女兒靠著吃自己做的飯才能活下去”這一認知會讓她滿腹牢騷,但這件事對她的大腦來說是非常愉悅的,而且有利于大腦健康。這種雙贏的關系,又豈容他人插手?
如此勸解,想必不能使當事人消氣,因為我們還有第二個心結需要解開。當事人的心中,仍舊對“嬌生慣養的姐姐+縱容姐姐的母親”這樣的組合耿耿于懷,想必是因為她本人是一個極富正義感、懂得認真生活,且秉性純良的人吧。這樣的現狀一定會刺傷像她這樣的人。事已至此,解決辦法就只有和原生家庭保持一定距離了。
為什么這么說呢?很簡單,家人之間的牽絆本來就不是靠普遍適用的原則構建起來的。
兄弟姐妹中,總有聽話和不聽話的孩子,出人意料的是,母親往往會偏向后者,因為這樣做更省事。
世間萬物都遵循一個不成文的規則,那就是無論做什么,都要盡量讓風險降到最低。大腦自然也不能免俗。與其讓個性很強的孩子聽話,不如讓原本就乖的孩子更乖,這樣更節省精力;與其把事情交給不靠譜的孩子,不如讓能干的孩子去做,這樣更保險。所以,大腦在面臨上述抉擇時,瞬間就會做出判斷。此外,加上“主動產生互動的對象更值得被疼惜”這一大腦特質,父母自然而然就會產生“不能干的孩子更可愛”的印象。
當然,父母都一廂情愿地認為自己是公平的,事實卻并非如此。如果兄弟姐妹中有那種“不聽話的孩子”,乖孩子的生活可太難了。即便想要改變現狀,和家人講講道理,最終也只會讓日子更難過。畢竟,親情本就沒有多少道理或公平可言。
在剛剛的人生問題咨詢中,不會做飯的姐姐理應被指責,年邁的母親也應當從無盡的家務瑣事中解脫出來——這些都是非常正常的想法,也符合所謂的“正義”。
但有時候,這種道理會成為刺傷家人的利刃。“我是為你好”這樣的陳詞濫調傷害過多少家人之間的感情啊!
家人之間的緣分和“正義”,本就不能混為一談,因此胸懷“正義”的家庭成員還是“眼不見為凈”,和家人保持適當的距離比較好。如果認為只有自己所秉持的道理才是正確的,那你最終只會用這把名為“正義”的利刃對家人造成傷害。你苦口婆心地勸說,對方壓根兒就聽不進去,甚至你嘮叨了半天之后,人家的感情還是那么好,你說氣人不氣人?
(排 歌摘自東方出版社《家人的使用說明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