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玲：寫作的“酵母”是閱讀

我的故園是浙東南的魚米之鄉。50年代，解放了的家鄉天地明媚，但那時的物質文明，絕比不上現在，我這個處于海角小鎮的毛丫頭，也不可能領略現代少年的精神生活。我的歡悅，就在于那時我已初識文字，且酷愛讀書，一旦接觸了書籍——這個人類精神文明的“長生果”，我只覺得自己無知而空蕩的腦瓜，變得日益充盈起來。

我最早的讀物是被孩子們叫做“香煙人”的小畫片。這種正面印畫背面印文字、比火柴盒略大的硬紙片，是每盒香煙中的附贈物。遇到大人讓孩子買煙時，這“美差”往往被男孩子搶了去，我們女孩子就落了個眼羨的份。男孩子積得多了，就開始比賽用手掌刮“香煙人”。這時，我就賣力地吶喊助威，為的是最后能在“贏家”手里飽覽那一大沓畫片。這些印著“水滸”“七俠五義”故事的小畫片，就是我最早見到的“連環畫”。

開始我看得津津有味，時長日久，就感到不過癮了。后來，我看到了幾本真正的連環畫——小學校的一個老師是美術愛好者，他個人所有的幾套連環畫，教我看得癡迷而動情；《七色花》引得我想入非非，《血淚仇》又教我淚落如珠。后來，我也終于有了幾冊哥哥的朋友們送我的小書了：《劉胡蘭小傳》《古麗雅的道路》……就是因為對閱讀酷愛到了連一片帶字的紙頭都不放過的地步，才使我對文學產生了越來越濃的興趣。

莎士比亞說：“書籍是全世界的營養品。”對我這樣如饑似渴的少年，它的功用更是無可言喻。醉心閱讀使我得到了報償——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學寫作文起，我便常常躍居全班之冠；而閱讀也大大擴展了我的想象力，在家對著一面花紋駁雜的石墻，我會構想著種種神話傳說；路上遇到一個殘疾人，我會黯然神傷，編織他（她）的悲慘身世……

上初中后，我又不滿足只看一般的故事小書了，學校圖書館那顯然豐富得多的圖書，又像磁石吸引了我，那些古今中外的大部頭小說，使我如癡如醉，我把所有課余時間都花在借閱圖書上。這時，我也養成了做筆記的習慣：記書中優美的詞語，記描寫的精彩段落。做筆記鍛煉了我的記憶，也增強了我的理解力。在又一次命題作文寫《一件不愉快的往事》時，我的情緒分外激動，我覺得我得到了一個大顯身手的好機會：小時候受過的一次委屈，平常看的那些描寫人在苦惱煩悶心境中的詞匯，全像“酵母”似的發揮了作用。于是，我從一個清冷的黃昏開寫，以環境的凄涼，以月光的美麗皎潔和周圍人的嬉笑，來反襯這個受委屈的小女孩的孤獨和寂寞。寫著寫著，我禁不住眼淚汪汪……當然這篇完全發自真情實感的作文，也得到了好評，被用大字抄出來貼在教室后墻上。可是，當老師用紅筆著重圈出我寫月亮“像一輪玉盤嵌在藍色的天幕中”這段文字，說這個“嵌”字用得特別清醒時，我臉紅了，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這個贊譽——因為這句描寫，這個“特別清醒”的“嵌”字，是我看了巴金先生的《家》后念念不忘的段落和詞句。

于是，我省悟出了一點道理：寫作，要動真情，要寫真情實感；作文練習，開始離不開借鑒和模仿，但是真正打動人心的東西，應該是自己嘔心瀝血的創造。

至今，我仍盼天天能“扎進頭”去醉心讀書，只可惜光陰緊迫，事務冗繁。而社會——人生，這部深奧綿長而無頁碼的大書，我何時才能讀盡啊！

【作者簡介】葉文玲，當代小說家，生于1942年11月4日，浙江臺州玉環楚門鎮人。代表作品《葉文玲文集》，其中作品《心香》被評為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299084E8-C576-4F40-9FAD-102E1E0183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