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節選）

［英國］阿瑟·克拉克

單是在銀河系里，每年就有上百顆恒星爆炸，這些恒星會在數小時甚至幾天內，光亮驟然劇增至平常的千萬倍，之后銷聲匿跡，沉入死亡黑暗，這就是常見的新星——如此災難式的爆炸在宇宙中司空見慣。

不過，每一千年之中還會有三到四次出現些天文奇觀，甚至新星與之相比也顯得黯然失色。當一顆星變成超新星時，會在短時間內發出光亮，比銀河系所有恒星加起來還要耀眼奪目。

我們的任務是勘察超新星爆炸后的殘骸，還原事件的整個經過，并且，如果可能的話，探尋其發生的原因。恒星爆炸時，其外殼物質被以極快的速度向外拋撒，甚至完全脫離萬有引力范圍。現在，這些物質形成一個龐大的空心殼，可以吞沒上千個太陽系，其中心在燃燒過后遺留的是奇異的內核，比地球還要袖珍，重量卻是地球的數百萬倍，現在這顆恒星已經成為一顆白矮星。

數小時前，我們已經關閉了主要動力設備，慢慢地向眼前這顆經過激烈演變的小白矮星飄移過去。它曾經和我們的太陽一般明亮，然而，卻在數小時內一次性揮霍掉了可供其持續閃耀上百萬年的能量。現在，它變成了一個縮手縮腳的吝嗇鬼，節約每一點能量，仿佛想要補償自己白白浪費了的青春時光。

恒星爆炸與行星擦身而過，燒焦了其表面的巖石，以及固態大氣層。災難來臨之前的日子，這顆行星一定曾經被這樣的大氣層包裹。我們的飛船在行星上著陸，然后發現了那個地下墓穴。

墓穴的建造者可謂費盡心思，確保其后世會被人發現。矗立在入口上方的巨石標志，被炙烤得只剩下殘垣斷壁。不過，根據我們第一組遠程勘察圖片來看，這座墓穴確實為智慧生物的杰作。隨后，我們又在巖石中探測到殘留在行星大陸的輻射能。即使巨石標志被摧毀，輻射痕跡還會留下，無法磨滅，并永不停歇地向周圍的星群發射信號。我們的飛船朝著這個巨大的靶心沖過來，如飛箭一般正中目標。

巨石標志建成的時候應該有一英里高，現在看上去像極了一根燃盡的蠟燭，熔化成一攤蠟油。我們花了一周時間才鉆透墓穴入口熔化的巖石。這個孤單的文明遺址，如此大的規模被建造在離“太陽”如此遙遠的地方，只可能有一個含義：這個文明種族自知恒星即將毀滅，劫數難逃，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把文明永恒地封存在這里。

我們不由自主地對他們由衷欣賞，并為他們悲慘的命運而唏噓不已。他們留下上千份視頻記錄，用于放映的機器，以及詳細繪制的圖解，方便我們不費吹灰之力來解讀他們的語言文字。我們認真觀看記錄，眼前活生生地展現了6000年前的一個和諧溫暖、魅力四射的文明種族——這個種族在很多方面都比我們更加發達。他們的文字親切可人，他們的城市優美大方，絕不輸于任何一項人類文明成果。我們觀看他們工作、娛樂，聆聽他們穿越世紀時空、音樂般動聽的聲音。其中一個情景依然歷歷在目：奇異的藍色沙灘上，一群孩子像地球上的兒童一樣，在海浪中嬉戲玩耍。岸邊，奇特的鞭子狀植物成排生長，一些巨型動物在水邊的陰影里徘徊，卻根本沒人理會。

倘若不是離家如此遙遠，我們大概就不會面對孤獨黯然神傷，也不會如此深深被觸動。我們中間，有很多人在其他星球也目睹過古文明遺跡，然而從未受到這樣的心靈震撼，因為這樣的悲劇絕無僅有。一個種族的滅亡，恰如地球上的國家和文化的消逝，可是，在文明全盛時期頃刻間被摧毀得這么徹底，無人生還——怎么能說是出于上帝的仁慈呢？

（選自《100：科幻之書I 竊星》，阿瑟·克拉克等著，秦鵬等譯，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8年版，本刊有改動）

—— 鑒賞空間 ——

《星》是一篇短篇科幻小說，講述了由地球出發的一艘宇宙探險飛船，無意間發現一個外星文明遺跡的故事。本文開頭詳實地交代了恒星爆炸變成白矮星的過程，中間記敘了“我們”在行星上發現文明種族的經歷，結尾對這個文明種族的消失表達了深深的遺憾。作者細致地描述了外星文明的美好及其被毀滅后的殘垣斷壁，通過鮮明的對比，凸顯了這場悲劇給人帶來的心靈震撼，由此生發出對生命、宇宙的終極思考。

—— 讀有所思 ——

1.作者為什么把白矮星比作是“縮手縮腳的吝嗇鬼”？這樣寫有什么作用？

2.為什么這座星球上文明的毀滅，會讓“我們”受到深深的觸動？62A54B3B-1A37-4B1E-8B77-8E17A9659B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