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立新 劉文爍 李健 杜德全
摘 要:通過對福建省泉州市鯉城區浮橋“拍胸舞”的個案研究,揭示了閩南民俗體育復興與城鎮化間互動和互構過程及成功模式。在浮橋城鎮化進程中,對閩南民俗體育——拍胸舞的動員與復興不僅實現了地方形象再造與重構、地方認同重構和地方文化重構,更是完成了浮橋地方社會經濟、政治與文化的重構過程,并提高了浮橋城鎮化水平;城鎮化發展對閩南民俗體育的影響是一個持續而動態的過程,而政府的相關政策干預、引導以及地方民眾認知與理解的不斷調適和深入,閩南民俗體育在城鎮化進程中的角色定位、現代功能和社會文化價值也隨之發生了改變,并將閩南民俗體育復興與重構推向了喚起地方民眾的“文化自覺”,表現出閩南民俗體育的演進、復興和重構與其城鎮化進程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關鍵詞:城鎮化;拍胸舞;復興;重構;閩南民俗體育
中圖分類號:G80-0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840(2022)02-0001-07
Abstract:Based on the case study of the “Breast-clapping dance” in Quanzhou city, Fujian province, this paper reveals the process of interaction and mutual development of folk sports rejuvenation and urbanization in southern Fujian.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the mobilization and revival of the folk dance in southern Fujian has not only realized the reconstru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the local image,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local identity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local culture, but also completed the local social economy, cultural reconstruction process and improve the level of local urbanization. It is a sustained and dynamic process that the local urbanization has influence on the folk sports. With the government policy intervention and guidance as well as local peoples awareness adjustment and understanding, the folk sports has changed its role definition, modern function and social and cultural value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meanwhile, the rejuven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folk sports in southern Fujian has been pushed to arouse the "cultural consciousness" of local people. The evolution, revival and reconstruction of folk sports in southern Fujian are complementary to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Key words:urbanization; Breast-clapping dance; revival; restructure; southern Fujian folk sports
作者簡介:和立新(1966- ),女,山東蒼山人,碩士,教授,研究方向體育人文社會學。
通訊作者:李 健(1966- ),男,黑龍江佳木斯人, 教授,研究方向體育人文社會學。
自“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戰略目標提出后,為加快城鎮化進程步伐,2002年黨的十六大把“全面繁榮農村經濟,加快城鎮化進程”作為我國現代化進程中的重大歷史任務,并在黨的十七大報告及“十一五”和“十二五”規劃中都一再重申和強調“要逐步提高城鎮化水平,堅持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走中國特色的城鎮化道路”。我國社會經歷了近二十年的城市化建設與發展浪潮,其實質就是“一個變傳統落后的鄉村社會為現代先進的城市社會的自然歷史過程[1]”。這一過程不僅是鄉村人口向城市空間轉移,城市規模與聚居空間擴大的形態變化過程,更重要的是城鄉間文化的相互滲透和擴散、居民生活方式、職業和身份的轉變或某些特征相互擴展從而引發其社會政治、經濟的發展與變遷。與此同時城鄉的歷史記憶、代表傳統文化的價值取向及體現城鄉固有的民俗生活方式也漸行漸遠或衰退,這都極大地改變了“鄉土中國”的傳統風貌,但經城鎮化后的城鎮、街道仍更渴望保留或擁有自己的“文化資本”,并希望通過對其動員、復興與重構使其得以更好發展。本文將城鎮化進程作為地方文化變遷的動態背景,通過泉州浮橋拍胸舞的民族志個案研究,對城鎮化進程視野下閩南民俗體育的形式與功能重塑,對閩南民俗體育在城鎮化進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與定位等方面進行考察分析,對閩南民俗體育復興與城鎮化是如何在動態的社會變遷過程中實現二者互動和相互建構進行探討。
1 城鎮化進程中的浮橋“拍胸舞”
浮橋隸屬泉州鯉城轄區,地處市區西南隅的晉江下游平原,因一宋代古“浮橋”與泉州相連,故稱這一帶為浮橋。自古“以農為本”有著悠久的農耕歷史,宋明以來海貿促其經濟繁榮,成為泉州文化古鎮、海濱和商貿集散地。而鯉城則是閩南文化的發源地及古代“海絲之路”起點,是歷代晉江流域范圍的政治、經濟、文化和交通中心,也是國家首批歷史文化名城,素有“海濱鄒魯”和“世界宗教博物館”之美譽。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與豐厚的歷史文化積淀不僅孕育了盛行閩南的拍胸舞,還撫育“火鼎公婆”“白菜擔”“踢球”“弄龍”“刣獅陣”等多項原生態民俗體育活動,成為閩南民俗文化最為集中的地區。C56DB62D-A730-4AA2-9842-76C097679257
拍胸舞源于古閩越族民農耕勞作之余,隨手以草繩編織成蛇形打圈套頭作頭箍裝飾,赤膊上身、裸足,即興拍胸起舞,以示歡慶收獲、祈風調雨順或田間娛樂健身,展示族民欣喜、興奮之情及宣泄感情;或有部分族民借此為技沿街乞討度日,便有宋元南戲《鄭元和》的“蓮花落”中主人公跳“拍胸舞”行乞一戲[2-3];或有族民圍火飲酒,酒酣之際,拍胸頓足起舞,有自娛和宣泄的意味[4];或每年元宵踩街、迎神賽會中必有表演。這些對拍胸舞的記載和沿用不僅體現出族民將其與民間節慶、宗教習俗及日常生活等活動緊密相連,還“融入了閩南地區社會發展的軌跡和當地族民活動的步伐,綜合了古閩越稻文化、蛇圖騰文化及古閩越族的祭祀文化等諸多元素[5]”,保留了當時社會最原始、最古樸的族民生活本質和歷史屬性,是對當時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生活、族民生存環境和狀態及精神風貌的縮影和最好描述與記錄,成為地方民俗活動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解放后,浮橋隸屬泉州的基層鄉,鄉民的身份、生活和生產方式等基本沒變化,仍然保存鄉村社會的基本狀況。“文革”時期受政治運動的嚴重影響,拍胸舞在部分鄉村相繼衰敗,唯有浮橋的王宮村仍延續操演薪傳不衰,仍傳承和延續著古閩越文化遺風,并承載和滿足著鄉民的各種心理需求與暗寓的經濟功能,且表演形式和場合也有些擴大與發展,如除每年元宵踩街、迎神賽會和鄉村節慶外,在割蔗榨糖時節,各蔗鋪都必請拍胸舞表演以示慶賀;或在敬神、“普度”、喪儀及“做七”等各類祭祀活動中隨處可見;或在新婚喜慶、集會慶典及文體晚會等大雅之堂也能看到表演。表演時一路穿街過巷,恣意和歌踏舞,或在祠堂、寺廟前、主辦方門口、廣場會所及舞臺等地施展技藝,聚會狂歡。表演規模越大,場面越氣派,圍觀人越多,氣氛越熱鬧,主辦方就越覺得“風神”,臉上就越有光[6],以此表達辟邪祛災納吉、祈福慶豐、人丁興旺及對神明敬奉的“夠禮”和“虔誠”,這一傳統“娛神”實際也是“娛人”功能已深深凝結于地方民眾心中。
改革開放后,浮橋人充分發揮僑鄉優勢,以“三來一補”起步,全面推行農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大力創辦和發展鄉鎮企業,闖出一條切合自身實際的鄉鎮企業發展之路,并在“1978年至1985年助力泉州地區生產總值由7.79億元增長到25.16億元,鄉鎮企業總產值達16.6億元,工業總產值比重超過農業,產業結構告別了以農業為主的時代[7]”。而1984年浮橋“鄉改鎮”,也意味著浮橋告別了農村,實現了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商業社會的歷史性轉變。此后,浮橋人以市委和市政府提出的“打好僑牌,大力發展外向型經濟”為契機,以拍胸舞等民俗體育活動作為“文化資本”、社會記憶及文化身份認同,吸引大批海外華僑華人回鄉尋根祭祖、投資、辦學或捐資公益等,與家鄉頻繁地發生經濟與文化往來及親情、鄉情聯系。回國華僑多了,祭拜、答謝酬神、開業慶典及文體會演等各類活動也多了,拍胸舞的經濟、政治、文化功能及社會影響等表現出一種復興和演進的狀態。雖然從90年代末期拍胸舞開始走向衰落,但浮橋的每一次重大社會經濟與文化發展都伴有拍胸舞,拍胸舞如同聯接浮橋社會經濟、文化生活和城市發展的一條紅線,為浮橋經濟發展和經濟結構轉型升級,加快舊城改造步伐,強化中心集鎮作用,帶動周邊鄉村發展,積極推進農村城市化、城鄉一體化進程,形成城鄉協調、富裕共發展格局等起到紐帶作用。2003年浮橋“鎮改街”,并納入泉州城市總體發展規劃。2005年浮橋以“繁榮古城、建設新區”為重點,以打造生態、文明、宜居、宜商的“美麗街道”為目標,積極融入泉州“建設現代化環灣城市”發展脈動,“2006年浮橋街道工業產值達26.93億元,規模以上工業產值10.88億元[8]”,并開始從單純追求經濟總量增長向經濟、生態、文化協調發展轉型。2006年拍胸舞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后,浮橋各地相繼成立了多個拍胸舞民間團體,使拍胸舞延伸到街、巷、院,滲透到千家萬戶以及學校課堂,還以重大節會為載體參加政府每年舉辦的各種大型活動,如元宵踩街、“筍江月·閩南風”中秋民俗文化節等傳統節慶展演;海峽兩岸閩南文化節、世界閩南文化節、“海絲”文化節、海峽兩岸關帝文化節、文化遺產日、中國航海日等文化導向節慶表演;首屆廈門國際旅游節、中國僑鄉華人嘉年華、泉州旅游文化美食節、海絲泉州文化旅游嘉年華等經濟導向節慶表演;2005年央視紀念臺灣光復六十周年晚會、海峽論壇開幕式、泉州東亞文化之都開幕式、2008年全國第六屆農運會開幕式、2011年央視親情中華春晚、2015年全國鄉村“億萬農民健身活動”特色項目展示活動、2016年央視春晚泉州分會場等文體集慶表演。拍胸舞像一股強勁的“閩南風”從地方“拍”響并傳播到全國乃至國際大舞臺,成為歷史文化名城泉州的品牌與驕傲,為地方社會經濟與城市化快速發展提供了良好的人文環境。至“2011年泉州城鎮化率已達59.5%[9]”,浮橋也經近十幾年的建設與發展完成了從鄉村到城市的華美蛻變。
浮橋“拍胸舞”作為閩南最有代表性的民俗體育活動之一,可以說貫穿“政府搭臺,經濟唱戲”全過程的同時,其演進、復興和重構與其城市化進程相輔相成,“勾勒出地方社會經濟與文化共同發展和變遷的軌跡[10]”,而浮橋的地方形象再造和重構、地方認同重構及地方文化重構則為民俗與城市化的互構注入了新的內容。
2 浮橋“拍胸舞”與地方形象重構
拍胸舞原本發源于鄉村,延續千年,興盛于閩南,雖經朝代的興衰洗禮和社會發展變遷,特別是當今社會城市化與現代化的快速推進、經濟上的富余及意識上的改變帶來的諸多影響和變化,但其本身還仍然保留有它脫胎而來的母體的痕跡,使地方民眾對已消失或凋敝的地方民俗與文化產生了懷舊與反思的心態,從而促使人們通過繼續演練拍胸舞,“將身體實踐和社會記憶結合起來,并在某種程度上還借助這種儀式性的民俗活動來建構、傳達和維系集體情感、集體心理的需要[11]”。
如果說改革開放后,浮橋人將拍胸舞作為集體情感、社會記憶及文化身份認同意在吸引海外華僑回鄉投資創業,為浮橋的經濟建設和城市發展創造良好的人文環境,那么進入21世紀后浮橋的經濟和城市化快速發展,特別是近年來浮橋街道確立了“一縱一橫”發展規劃,成為鯉城江南新區建設的核心起步區,并圍繞打造21世紀“海絲”文化旅游先行區建設,實施“文化+”和城市更新升級等計劃,落實國務院“建設兩岸文化交流重要基地”和“一帶一路”的倡議部署,塑造地方形象與地方文化顯得尤為重要,而且更多地擔負起“地方名片”或“文化品牌”的功能與作用。為保護與傳承拍胸舞這一民俗傳統文化,將其打造成代表浮橋、鯉城、泉州乃至閩南的“文化名片”,社會各界采取并實施了一系列方案措施進行全面動員、復興與地方重構。這一過程基于地方民眾對拍胸舞最樸素真摯的熱愛和自發性動機,更有民眾對村落認同、地方認同、文化認同的基本訴求以及對拍胸舞傳承的責任與擔憂,民眾自發組織成立民間拍胸舞隊、拍胸舞俱樂部、拍胸舞協會和閩南民俗文化藝術團等,在社區、小區或家中老少代相傳習,甚至還有部分人還以跳拍胸舞為業。雖經歷了由興盛到難以為繼的變遷,但地方民眾都在為拍胸舞的薪火相傳及復興默默執著地堅守,顯露出在蒼桑的社會變遷中浮橋人堅定不移的足跡和復興的信念。基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務院及地方政府等相繼出臺的一系列有關對“非遺”保護的精神和要求,確定尤金滿、邱劍英、郭金鎖為拍胸舞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李水星為省級傳承人,楊清端為市級傳承人,積極動員、鼓勵和支持他們開展傳習活動。市政府還將浮橋街道確定為“閩南文化生態保護區整體保護重點區域”,并授予浮橋街道的泉州市第十五中學為“泉州拍胸舞傳習所”,而且浮橋街道還采取“一社區一項目”的方式,發動全社會參與保護和傳承閩南民俗文化。政府計劃今后5年每年投入50萬元以上的保護經費用于征集史料、藝術論文,開展藝術培訓及扶持民間團體等。基于近年來高速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中,城市居民開始渴望回歸和體驗鄉村生活方式,感受鄉村傳統文化,而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運動”[12],并興起“復興鄉村傳統文化”運動。特別是國家旅游局從1998年開始推出“中國華夏城鄉游”、2006年“中國鄉村游”、2007年“中國和諧城鄉游”、2011年“中華文化游”等系列游年主題活動,旨在推進鄉村傳統文化的復興,促進城鄉文化交流與和諧發展,弘揚與傳播中華傳統文化。在如此“文化復興”的背景下,代表閩南地方民俗文化符號的拍胸舞備受政府和社會各界高度重視,拍胸舞又重回大眾視野,再次成為各種節會慶典、宗教儀式、文體晚會等活動的重頭戲,并努力將其滲透、融入現代城市中,為在城市復興及豐富城市文化奠定基礎,以提升地方形象,提升區域綜合價值。基于關注閩南民俗文化價值和商業價值的政府、企業及商家,將拍胸舞加以包裝利用,推出各種以拍胸舞為素材的攝影展、繪畫展及人物玩偶工藝品等,并將其中的物質載體、生活風俗開發為商品和旅游產品,有助于以品牌建設助推文化傳承,有助于地方形象再造與重構。基于將拍胸舞從田野、廣場、踩街及游鄉表演搬上了央視春晚舞臺,將其發展成舞臺文化,從此走上全國乃至國際舞臺,讓更多的人了解和傳播閩南民俗文化。這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市場化和商業化運作,即“建構和推銷本土性”[13],這讓渴望發展的浮橋人把拍胸舞“當作自身最大、最有價值的文化招商與旅游品牌來打造[14]”,不僅滿足了地方民眾日益增長及不斷差異化的物質文化需求,也為拍胸舞文化產業化包裝、推廣及促進城市經濟與弘揚閩南民俗文化發展起到推動作用。C56DB62D-A730-4AA2-9842-76C097679257
經政府和社會各界多年堅持不懈的努力,浮橋不僅成功地完成了由“鄉改街道”的城鎮化演變,而且還完成了對即將迷失在城鎮化進程中的拍胸舞復興與地方形象再造與重構,使之與人類本性相和諧的理念融入城鎮化發展與城市文化建設中,將浮橋塑造并構建成在閩南民俗文化基礎之上的“地方”,成為鯉城乃至泉州極具特色的文化體驗聚集地。強化了地方民眾對地方文化的群體認同感和榮譽感,也提升了民眾對地方社會的忠誠度和熱愛度,增強了文化自覺自信,使閩南民俗體育在民眾的價值觀、共同體精神結構中恢復原有的地位,重構地方認同,并通過對閩南民俗體育的復興、形象再造與重構及社會關系擴展,培育了社會文化資本,帶動了地方社會經濟更好地發展。
3 浮橋“拍胸舞”與地方認同重構
“地方”是主觀感覺和體驗的一種文化現象,是人與地的情感聯系及創造出的意義[15],人或社會群體與“地方”互動實現情感、感知與認知等多種復雜的社會化過程,通過這一過程將自身定義為某個特定地方的一份子[16],并以“地方”為基礎建構共享的身份認同[10]。鄉村社會在向城市靠攏,走向發展和富裕以及通往與城鎮化和現代化接軌過程中,必然會導致鄉村文化的邊緣化和文化本身的虛化[17],而城鎮化引起城市地域范圍的擴大、城鄉邊界的模糊化、城鄉及地域間人口的頻繁流動,形成城鄉及原住居民與外來移民分布的劇烈變化,導致城鄉二元社會結構的解體、“‘社區的衰落以及隨之而來的認同危機[10]”,而解決這一危機的根本就是重構地方民眾的地方文化認同。
泉州自古就匯集諸多宗教,宮觀、廟宇、祠堂林立,宗法傳統色彩濃厚。改革開放后,隨著國家經濟發展及對宗族政策的寬松,海外華僑歸鄉修繕宗祠、尋親祭祖等活動逐漸復興,地方也正是以修祠續譜、祭祖喪儀、宗族慶典及民俗節慶等活動來喚醒個人和集體記憶,并建構共享的身份認同與地方認同重構。拍胸舞作為各種祭祀和節會等活動中至關重要的實踐行為與媒介,地方民眾以此參與互動過程、體驗地方意義,建構起民眾與地方的交互關系,形成有別于其他地方的深層文化傳統和代代相傳的文化特質,以理解和表達自身身份,激發地方民眾的宗族意識,增強民眾的宗族觀念,促使民眾對地方產生積極的認同。
但由拍胸舞所構建的地方認同也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一方面,在全球化背景下,地方固有的社會與文化邊界不斷受全球化力量的威脅,地方的意義被全球性要素所消解,而且全球化過程遠非一個去地方化的過程,而是地方性在一個全新的關系體系中得到新的定義,并產生新的地方意義[18];另一方面,在政治、經濟與文化變革及城市化進程中,城市用地急劇擴張和舊城改造使老城街區及大批祠堂等文化景觀被侵蝕與吞噬,崛起的工業大廈和林立的商業店鋪已幾乎沖淡了昔日浮橋的農業文明,而且地方民眾的身份也由“鄉里人”轉變為“城里人”,身份的轉變也延伸到工作、生活、觀念等一系列改變。特別是1999年福建省和泉州市民政部門相繼頒布了《殯葬管理規定》等政策,禁止一些帶有宗法色彩和地方特點的喪儀祭祀活動,這使得拍胸舞傳統的喪儀祭祀功能存在的社會基礎發生了動搖,活躍在泉州一帶有幾百余名隊員的專業拍胸舞隊因此失業而解散,拍胸舞也因城市化、現代化及現代政策等復雜的生存現實與困境而發生衰弱和調適。
近年來,隨著國家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高度重視,市、區政府和文體旅游新聞出版局等部門圍繞拍胸舞積極展開地方文化復興與地方認同重構。2005年將浮橋街道的泉州市第十五中學確定為“拍胸舞進課堂”基地校,2011年又被確定為泉州拍胸舞傳習所。學校積極編印拍胸舞校本教材,組建拍胸舞骨干隊伍,并聘請當地拍胸舞傳承人李水星對學生骨干進行培訓已達400多名,校園也因此掀起了拍胸舞學習熱潮。學校還組織學生與當地拍胸舞隊一起參加泉州市運動會開幕式表演、泉州市元宵節開幕式表演、泉州市電視臺“刺桐紅”新春演出、泉州市慶祝國家批準建立閩南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活動演出、浮橋街道慶祝黨的生日活動等多項大型表演,拍胸舞進課堂活動也獲得泉州市“優秀學生社團”、鯉城區首屆社區教育品牌等榮譽,并受到省、市電視臺和多家報紙等媒體報道。學校充分利用轄區豐富的民俗文化資源,組織拍胸舞進校園不僅豐富了校園文化,傳承與弘揚了閩南傳統民俗文化,也是構建與培養青少年地方認同重構的有效途徑和手段。
拍胸舞傳承人的確定和社會團體的成立則是地方認同重構的又一舉措。2006年拍胸舞成功入選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后,確定了幾位民間藝術家為拍胸舞國家級、省級和市級代表性傳承人。2008年在政府部門的倡導下,成立了拍胸舞協會,并聘請國家、省市級傳承人擔任名譽會長和副會長等職,目前已吸納會員105名,并積極組織傳承人進校園、進企業、進軍營教習傳承拍胸舞,宣傳和普及拍胸舞相關知識和技術。而且還根據2015年文化部啟動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搶救性記錄工程”精神要求,2017年由政府相關部門組織20多位省內各大高校教師、泉州相關文藝院團的負責人及社會各界拍胸舞愛好者等進行了拍胸舞國家級傳承人郭金鎖收徒儀式,《泉州拍胸舞》書籍首發式、圖片展以及高級傳習與研討等系列活動。通過權利影響和各種社會關系擴大地方民眾對拍胸舞及閩南民俗文化的認知和理解,重構地方身份認同及地方意義,實現拍胸舞的集體記憶、地方民俗文化形塑及地方認同重構。
擴展拍胸舞的社會影響力以獲得社會的認同,并“要求在世界文化秩序中得到自己的空間[19]”為尋求浮橋及閩南地方認同重構提供更大機會。隨著泉州“東亞文化之都”這一名片的不斷亮相,以及海上絲綢之路文化交流活動的日益頻繁,拍胸舞已從鄉村的大街小巷走上了各大舞臺,并于2010年參加世博會福建周《中國龍》演出巡游活動,2013年赴京參加《我要上春晚特別節目—直通春晚》現場直播,2016年最終登上了春晚舞臺,還頻繁赴港澳臺地區、日本及東南亞各地巡回展演,這些很大程度上都意味著國內外各界對拍胸舞、對泉州及浮橋的認可。作為“整合不同地方利益的一個關鍵因素[20]”,地方社會以拍胸舞為媒介,借助各種節慶儀式、喪儀祭祀等活動協調和維持地方社會內部的各種權力與利益關系,對地方社會具有重要意義,而地方社會在塑造和強化地方意義形成地方認同重構過程中,也借助集會慶典、文體晚會等大舞臺由上而下地滲透國家文化來創造對地方社會和文化的認同與重構。C56DB62D-A730-4AA2-9842-76C097679257
民俗體育復興與地方認同重構需要精英們憑借其特殊的社會身份、權利和地位,調動地方民眾積極參與和共同推進。這不僅需要民俗體育要具備自身的歷史與傳統,還需要地方民眾始終保存對民俗體育的集體記憶、集體情感、精神需求和地方認同。隨著地方社會經濟和城鎮化的不斷發展,拍胸舞的功能與社會文化價值也隨之發生了改變,如舞臺展演的出現、表演形式和場合的變化、融合與時俱進的創新元素等更兼具時代特征和文化心理因素,這為地方民眾提供了表達美好愿望的平臺,同時也更有效地強化了民眾的地方認同感。
4 浮橋“拍胸舞”與地方文化重構
改革開放后,經濟的快速發展和寬松的政治環境使得浮橋民間信仰和地方文化日漸復興,而大批海外僑胞與港澳臺同胞回鄉尋根謁祖更是對民間信仰、地方文化復興和地方經濟發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表現為代表浮橋地方文化景觀并被棄毀的宮廟、祠堂等迅速得以修復,一些久停不行且具有歷史文化價值的地方民俗與儀式活動也得到漸次恢復,而拍胸舞則作為浮橋地方獨具特色的民俗體育活動,成為這些儀式活動中必不可少的景致和重要組成部分。然而,隨著城鎮化和現代化進程的加快,泉州的城市空間逐步向鄉村社區擴展,浮橋的一些宗族社區內出現大量的酒樓、賓館、商鋪、工廠及新開發的樓盤等,“過去以宗族共同利益為紐帶形成的共同體逐步被以社區共同經濟利益所取代[21]”,浮橋舊城改造也使得傳統祠堂和宗族生存的空間受到城市擴張的嚴重擠壓,給族群帶來地方文化認同的人文景觀面臨拆遷和消亡的危險,而且人口的頻繁流動、外來文化和現代城市文化的大舉涌入與地方文化間形成碰撞、沖突與交融,使附著于鄉土的地方文化與地方認同感也日漸淡化和消失。那些表達浮橋地方文化和地方精神的傳統宮廟、祠堂文化景觀以及拍胸舞民俗體育活動等則處于“‘地方認同與‘地方消解之間[21]”。
隨著國家對傳統文化的高度重視,拍胸舞獲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得到國家的認可,推進了地方文化和地方認同的重構,當地也掀起了一股“傳統熱”。尤其是習總書記在治國理政觀中提出“優秀傳統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傳承和發展的根本,如果拋棄傳統、丟掉根本,就等于割斷了自己的精神命脈”,號召全國人民要致力于復興傳統文化。在當前新的時代背景下,各級政府、社會各界及浮橋籍的海外華僑都積極致力于加強地方文化的保護、復興與重構,并大力支持開展民俗活動,以弘揚閩南文化的價值觀,激活閩南文化的創造力。如浮橋籍旅菲僑領陳守仁夫婦捐資修復王公宮、捐建王宮陳氏華僑歷史博物館等。2007年泉州市政府制定了《閩南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規劃綱要》,并在此基礎上,2015年又頒布了《閩南文化生態保護區總體規劃》實施方案,而且每年中央財政投入閩南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專項資金達2 000萬元,國家、省和市財政按1∶1∶1的比例投入,主要用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活動、傳承人經費資助、傳習中心活動、對臺對外交流活動、整體性保護區域建設、人才隊伍建設、數據庫建設、基礎設施建設、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等。其中浮橋的拍胸舞、火鼎公婆、刣獅、車鼓女等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以及部分廟宇祠堂民居和歷史遺跡等物質文化也都被列入名錄。2017年泉州市鯉城區政府依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搶救性記錄工程”精神,“啟動了對拍胸舞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搶救性記錄工作,利用數字多媒體等現代技術手段,通過視頻、錄音、照片、文字等多種方式,全面系統記錄代表性傳承人掌握的非遺知識和精湛技藝,為后人傳承、研究、宣傳、利用留下寶貴資料[22]”。
此外,浮橋還出現了社區生活的回歸和傳統文化復興的傾向,并涌現出一批致力于研究和復興地方文化的學者,如浮橋鄉賢陳如榕老先生用畢生的時間和精力去搜集、考證與整理包括拍胸舞在內的有關浮橋的地方歷史文化圖片、文字和實物等珍貴資料,經他一手努力將浮橋的王宮人文檔案和王宮陳氏華僑歷史博物館的所有地方性文史知識再生產出來,還執行主編出版了《王宮人文檔案》《泉州王宮陳氏華僑歷史博物館紀念特刊》和《仁者壽——慈善家拿督陳守仁博士紀念冊》等書著,并發表了幾十篇文章。
族譜、宮廟、祠堂以及祭祀活動中的拍胸舞等民俗活動都是地方宗族集體記憶的主要載體,而對于重構地方文化集體記憶的方式,哈布瓦赫曾借助宗教重構教義法則認為,“宗教記憶與每種集體記憶一樣,它并非保存過去,而是借助過去留下的物質遺跡、儀式、經文及傳統,并借助晚近的心理方面及社會方面的資料,即現在,重構了過去[23]”。為重構適宜于現代社會共享的集體記憶框架,借助過去浮橋地方文化文本,政府制定規劃,華僑捐資修祠,建立浮橋宗族人文檔案,對拍胸舞進行搶救性保護記錄;舉行傳統的拜師學藝儀式,拍胸舞進課堂、企業和軍營等,這既是建構地方民眾容易接納和傳播的集體記憶,又是地方民眾集體情感和集體心理的需要,更是共同保護、傳承、復興和重構地方文化的需要。現如今拍胸舞雖然還適當保留著一些原始功能的成分,作為地方民眾和長期外出謀生返鄉謁祖絡親的海內外宗族參與家鄉舉辦的普渡、神游、巡境等各種傳統祭祀儀式活動,以及作為傳統節慶、民俗踩街和各種慶典活動中重要的表演內容,但“宗教迷信色彩開始逐漸淡化、褪色,已由過去純粹的祈福消災、敬神等宗教目的導向,向文化審美、旅游消遣等非宗教目的轉化[24]”,特別是向地方文化認同和隱寓的經濟功能轉化,以及作為建構集體記憶并提供獲得地方文化認同和自身認同的途徑和手段,這無疑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地方文化景觀。
5 結語
浮橋經歷了近二十年建設與發展,不僅完成了從一個普通的鄉村到城市的轉變,而且還通過對以拍胸舞為代表的閩南民俗體育全面動員、復興與重構,使其融入到城市社會經濟、政治與文化的發展和建設中,并將其與生態文明、經濟發展及地方文化有機融合,緊跟泉州“建設現代化環灣城市”的整體發展步伐,更是完成了浮橋地方社會經濟、政治與文化的重構過程。城鎮化發展對閩南民俗體育的影響是一個持續而動態的過程,而閩南民俗體育也為地方重構的內容和形式提供了立足點,同時地方社會也借助閩南民俗體育復興與重構實現了地方形象再造與重構、地方認同重構和地方文化重構,以此打造成為“地方文化名片”,并把浮橋這一泉州的文化古鎮建設成為環境秀美、文化繁盛及地方民俗文化與現代城市文化相互交織的“文化體驗聚集地”和“閩南文化生態保護示范區”的重要基地。C56DB62D-A730-4AA2-9842-76C097679257
將拍胸舞的民族志考察放到城鎮化進程對地方物質文化景觀與非物質文化景觀帶來極大沖擊的視域下,則清晰地勾繪出了閩南民俗體育復興和重構的軌跡及其與城鎮化發展間的互動和互構過程。城鎮化和現代化發展引發了閩南民俗體育生存困境而出現衰落和調適,表現在拍胸舞的表演形式從迎神賽會祭祀儀式到地方文化認同媒介到隱寓的經濟功能再到舞臺文化展演方向轉變,現代功能與社會文化價值隨著地方社會經濟和城鎮化發展發生的改變,并貫穿著整個浮橋社會經濟、政治與文化的全過程。而國家和地方政府的政策干預、宣傳和引導以及地方民眾認知與理解的不斷深化和調整,則引發了地方社會和民眾對拍胸舞的懷舊、復興與重構,并以此建構地方民眾的集體記憶,維系和傳達地方民眾集體情感與集體心理的需要,喚起地方民眾的“文化自覺”,以重塑地方及增強地方認同,表現出閩南民俗體育的演進、復興和重構與其城鎮化進程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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