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河山憶故人

一粟

“紅樓夢是很叫座的，聽課的學生很多，女生尤多，我沒有去聽過，但知道一件事，他一進教室，看到有些女生站著，就馬上出門，到別的教室去搬椅子”。

高郵這個地方是以鴨蛋聞名的，記得小時候讀過汪曾祺寫的一篇小文章《端午的鴨蛋》，才知道汪曾祺是高郵人。這個大運河邊上的小地方，竟然產生了好幾位文學家，汪曾祺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往遠處說，還有宋代的大詞人秦觀。翻開《山河故人》，一股俊秀之氣立馬就到達心間了，這是汪曾祺文字的力量。

《山河故人》是一部散文集，全書分為四個部分，分別是“我的世界”“西南聯大”“我的師承”“故人偶記”，光看這四個醒目的題目，便可以猜得出其中的內容，每一部分都由二十幾篇短小的文章組成。

在“我的世界”這一部分主要寫自己的祖父母、父母、家鄉以及小學、初中一些經歷，如果加以概括的話，就是寫年幼時期生活、學習經歷。從他的描寫中可知，其祖父可是當地的文化名人，中過清末的拔貢，沒有做官，在當地經營田產和藥店，家境殷實，喝完酒以后喜歡背誦李白的詩。祖母則是當地著名詩人談人格的女兒，主要打理家務。他的父親則好繪畫、刻印、音樂，修養很好，父子二人相處起來十分融洽，正如他所說的“多年父子成兄”。他的二伯母也是個頗有文化的女性，教他讀《長恨歌》《西廂記》。在小學、初中的學習上，他對老師們的描寫十分細致，從語文老師、美術老師再到音樂老師，在汪曾祺的筆下都活靈活現。

都說一個人的成長與幼年時期的生活有著密切關系，汪曾祺出身于一個十分富庶的家庭，而且家里人都有十分深厚的文化修養，在接受正式教育后，又碰到了各種好老師，他們不僅熏陶、涵養了幼年的汪曾祺，還為他日后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原始的素材。

“西南聯大”這一部分主要寫的是汪曾祺大學的經歷。金岳霖、朱自清、聞一多、吳宓等，這些人物在我們如今看來都是大名鼎鼎的大家。汪曾祺在“西南聯大”這部分對他們的教書、生活情況都進行了描寫。他在寫金岳霖時云“他常年戴著一頂呢帽，進教室也不脫下”;寫朱自清時云“朱自清先生有一陣披著一件云南趕馬人穿的藍色氈子的一口鐘”;寫聞一多先生時云“聞一多先生有一陣穿一件式樣過時的灰色舊夾袍，是一個親戚送給他的，領子很高，袖口極窄”;寫吳宓則云“吳宓先生相貌奇古，頭頂微尖，面色蒼黑，滿臉刮得鐵青的胡子，有學生形容他的胡子之盛，說是他兩邊臉上的胡子永遠不能一樣，剛刮了左邊，等刮了右邊的時候，左邊又長出來了”……這些描寫讓我們對大家的感受一下子直觀了，看得出大家們的不拘一格，特立獨行的一面，也看得出大師們貼近生活，平易近人的一面。

不唯如此，汪曾祺還對他們的上課風格進行了描寫。寫到金岳霖，“金先生上課有時要提問，那么多的學生，他不能都叫得上來，聯大是沒有點名冊的，他有時一上課就宣布‘今天，穿紅毛衣的女同學回答問題’”;寫到朱自清，“他教我們宋詩，他上課時帶一沓卡片，一張一張地講，要交讀書筆記，還要月考、期考。我老是缺課，因此朱先生對我印象不佳”;寫到聞一多，“聞一多先生上課時，學生是可以抽煙的，我上過他的‘楚辭’，上第一課時，他打開高一尺又半的很大的毛邊紙筆記本，抽上一口煙，用頓挫鮮明的語調說，‘痛飲酒，熟讀《離騷》，乃可為名士’……聞先生的課都不考試，學期終交了一篇讀書報告即可”;寫到吳宓，“紅樓夢是很叫座的，聽課的學生很多，女生尤多，我沒有去聽過，但知道一件事，他一進教室，看到有些女生站著，就馬上出門，到別的教室去搬椅子”。在汪曾祺詼諧、秀美的筆下，不僅將老先生們的講課風格、方法都表現出來，也展現出他們師生之間的相處之道。

“我的師承”則單獨寫沈從文先生。這一部分，對沈從文先生的創作、研究方面進行了仔細描寫。在汪曾祺看來，“沈先生是一個熱情的愛國主義者，一個不老的抒情詩人，一個頑強的不知疲倦的語言文字的工藝大師”，“仁者壽，因為這種抒情氣質，從不大計較個人得失榮辱，沈先生才能經受了各種打擊磨難，依舊還好好地活了下來”，沈從文的作品，我們都或多或少接觸過，像《邊城》《湘西散記》，汪曾祺作為沈從文的弟子，對其作品與個人際遇的觀察是十分有說服力的。

沈從文一直是寫小說的，后來從事文物研究，這個身份轉變，對一般人而言，是覺得奇怪的，可是汪曾祺卻說“沈先生年輕時就對文物有極其濃厚的興趣，他對陶瓷的研究甚深，后來又對絲綢、刺繡、木雕、漆器……都有廣博的知識。沈先生研究的文物基本上是手工藝制品……他熱愛的不是物，而是人，他對一件工藝品的孩子氣的天真激情，使人感動，我曾戲稱他搞的文物研究是抒情考古學”。汪曾祺以“抒情考古學”一說將沈從文的文學創作與文物研究結合起來了。

最后一部分的“故人偶記”主要寫他的一些朋友，如老舍、趙樹理、聶華苓、端木蕻良、林斤瀾。這些人在現代文學領域也是久負盛名的。汪曾祺在文中講了許多關于與他們交往、從游的細節，其中談到吃的地方是很多的。

汪曾祺去老舍家做客，老舍親自下廚，讓大家敞開喝酒，汾酒、竹葉青、伏特加、葡萄酒，他還念念不忘老舍家的芝麻醬燉黃花魚，芥末墩。寫趙樹理，“樹理同志常吃的菜便是炒和菜蓋被窩”，“樹理同志往長凳上一坐，要一碗餛飩，兩個燒餅夾豬頭肉，喝二兩酒，自得其樂”。寫聶華苓，“臨離愛荷華前一晚，聶華苓還在我的外面包著羊皮的不銹鋼扁酒壺里灌了一壺酒”，聶華苓還做豆腐丸子招待他。寫林斤瀾，“我和他曾在屯溪街頭的一小吃店的檐下，就一盤煮螺螄，一人喝了兩瓶加飯”。這些朋友之間觥籌交錯的小故事，十分有趣！

汪曾祺的《山河故人》寫的都是一些零碎的小故事，讀起來暢快、感人，其主要內容無外乎人的正常生活，成長、求學、交友、吃喝，質樸而平淡。他的文字對“人”真實的一面進行了刻畫，或者不要做驚天動地的大事，做一個有樂趣的、懂生活的“人”，就是一個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