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席傳亮：聲稱替政府“花錢”，其實給自己斂財

│文 張鐸

2015年底，時任海南省公共資源交易服務中心主任席傳亮接受采訪時，被媒體稱為“中國擔任政府采購中心主任時間最長的人”。從2004年擔任海南省政府采購中心書記、副主任開始，席傳亮已經(jīng)在采購中心度過了12個年頭。按照他的話說，這12年都在專門“替政府花錢”。

2015 年之后，席傳亮在原職務上又干了3 年。他擔任政府采購中心主任的時間達到了15年，擔任政府采購中心主任時間最長的紀錄，至今無人打破。一名官場人士表示，官員在同一個領導崗位上工作15年，幾乎是不可能的?！跋瘋髁潦莻€特例，算得上空前絕后。”

席傳亮更是一個性格張揚的官員，在許多場合，他都會主動談起自己被紀委調(diào)查的往事。2009年，席傳亮曾被紀委立案調(diào)查，他的愛人被叫去問話，調(diào)查組還去了他女兒的學校。調(diào)查持續(xù)一年后，席傳亮返回省政府采購中心主任的工作崗位。他公開表示：“我是清清白白的，不怕接受檢驗。他們愛怎樣查就怎樣查?！?/p>

見席傳亮如此“底氣”十足，尤其是他2018年即將年滿60歲退休，許多人一度認為，席傳亮大概能平安著陸，超長的任職時間，或?qū)⒊蔀橐粯睹勒劇?/p>

然而就在臨近退休時，席傳亮被海南省紀委立案調(diào)查。近一年后，席傳亮被判處有期徒刑13年，剝奪政治權利2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0萬元。美談成為警鐘，一個在全國公共采購領域內(nèi)頗具影響力的專家型官員，其實一直在利用自己的專業(yè)斂財，是個不折不扣的“兩面人”。

雅與俗：既愛雅名，又好小利

席傳亮是湖南衡陽人，生于1958年。他來自一個革命干部家庭，小時候父親因公去世，全靠黨和政府撫恤金養(yǎng)大成人。席傳亮在農(nóng)干校上學，做過鄉(xiāng)村教師，18歲入了黨，20歲出頭在衡陽一家國企做廠長。

1992年，時年34歲的席傳亮迎來了一次人生轉折。那時，海南正處于特區(qū)創(chuàng)建的開發(fā)熱潮中，席傳亮作為第一批“闖海人”，離開湖南老家，來到這座沒有冬天的海島。

在國企與政府機關等多個部門歷練后，2004年，席傳亮擔任海南省政府采購中心副主任。當時的海南省政府采購中心還是一個處級單位，席傳亮也只是一名處級官員。不過，政府采購中心是一個替政府花錢的部門，地位比較特殊。據(jù)席傳亮說，海南一名省領導曾跟他開玩笑：“誰中標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級別不高，權力不小，操著一口濃重湖南口音的席傳亮，在官場里還有一個標簽：喜歡舞文弄墨，被稱為學者型領導。

席傳亮擁有廣泛且高雅的愛好，音樂、文學均有涉獵。他喜愛彈鋼琴，曾自己作曲，還寫過一本《三國領導藝術》的書，發(fā)行過萬冊，并邀請著名文藝批評家為其作序。席傳亮曾對退休生活有過規(guī)劃，提升自己的鋼琴水平，同時在研究三國之后，再創(chuàng)作一本研究《紅樓夢》的書籍。

據(jù)與席傳亮有過接觸的人士介紹，席傳亮確有文采，并非一般的附庸風雅之輩。然而，像他這樣的“雅士”，最終被披露出的貪腐行徑卻令人錯愕不已。

據(jù)介紹，席傳亮把單位公款當成個人“錢袋子”，幾乎把自家所有開銷都用公款報銷。大到珠寶首飾，小到服飾，甚至連一塊香皂，也會拿到單位報銷。

從2009年至2017年，席傳亮將大量個人用品，以辦公用品等名目開具發(fā)票，違規(guī)在本單位和下屬單位報銷。根據(jù)調(diào)查，報銷發(fā)票中最大金額上萬元，最小金額31.2元。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席傳亮還找到海口一家商行的老板，約定支付對方6%的手續(xù)費，并以辦公用品等名目虛開發(fā)票。利用這些虛開來的發(fā)票，席傳亮多次報銷共計206.08萬元，全部用于個人開支。

當席傳亮虛開發(fā)票套取公款的行徑被揭露后，許多與他相識的人都直搖頭，表示“想不到一個以文人雅士自居的官員，吃相那般難看”。

廉與貪：三分之一的工作時間在應付各種調(diào)查

關于席傳亮曾被紀委調(diào)查的事，一直有兩個版本。

據(jù)席傳亮說，公共采購是高危行業(yè)，因為觸及到某些人的利益，各種“告狀”從沒停止過。2009年，相關人員來到了海南省政府采購中心，宣讀了《對席傳亮的嚴重違紀問題予以立案》的決定書。席傳亮聲稱給時任海南省紀委領導寫信，為自己鳴冤叫屈。后來，經(jīng)過一年的調(diào)查，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席傳亮多次說，這次調(diào)查是對自己的“洗禮”，“這次調(diào)查讓我更有自信了。我對我的下屬布置工作時非常有底氣，同時我對組織也更有信心，組織不會錯怪一個好人?！鄙踔?，席傳亮還對外表示，因為政府采購涉及的利益巨大，多年來自己三分之一的工作時間就是應付各種調(diào)查。

一直以來，席傳亮的這套說辭流傳甚廣，直到落馬后，相關辦案人員表示，早在2009年，席傳亮擔任省政府采購中心主任期間，便因?qū)挝皇苜V負有主要領導責任等問題受到處分。但他對受處分的事絕口不提，反而到處說自己能夠繼續(xù)擔任主任。

“組織對我進行了處分，但還是讓我繼續(xù)當主任，不就證明沒什么大事嘛?！毕瘋髁谅漶R后，在懺悔書中這樣寫道。

多名與席傳亮有過工作交集的人士表示，2009年的調(diào)查，席傳亮沒有汲取任何教訓，反而變得更狂了，他認為自己本事大，誰也查不了。尤其2014年，海南省公共資源交易服務中心成立，席傳亮成為第一任主任。他在單位內(nèi)部更是唯我獨尊，搞一言堂。

據(jù)調(diào)查，2013年至2015年，席傳亮幫助商人施某承攬省政府采購中心軟硬件工程和維護項目，施某分多次送給席傳亮共計41萬元。拿錢辦事的席傳亮，幫助施某可謂不遺余力。比如有些新項目，分明與之前的項目并無關系，席傳亮一句話，說這些項目是施某已承攬項目的“子項目”或“后續(xù)服務項目”，就直接發(fā)包給施某。

有過之前被調(diào)查一年仍重返工作崗位的經(jīng)歷，席傳亮對自己的小聰明頗為自負。此后，他絞盡腦汁對抗組織調(diào)查。聽聞組織調(diào)查，席傳亮想法設法打聽案情，跟為其虛開發(fā)票的商行老板訂立攻守同盟。后來，他又召集公共資源交易服務中心的中層干部開會，要求下屬們出具申領辦公用品和耗材的虛假證明。

精明與糊涂：熟悉業(yè)務卻“動歪腦筋”

所有與席傳亮有過接觸的人都承認，他是行業(yè)內(nèi)的專家。作為“全國擔任政府采購中心主任時間最長的人”，席傳亮的確精于業(yè)務。

擔任政府采購中心主任后不久，席傳亮就進行過大刀闊斧的改革。他說自己不信任員工，甚至不信任自己，“審批權都在一個人的手里，遲早出問題?！彼麖U除了曾經(jīng)一個人操作采購項目全程的模式，改為分段式管理操作法。各職能相互分離，相互制約，相互監(jiān)督。

分段管理實施后，最先的反對就來自內(nèi)部，因為動了一部分人的奶酪。但是，席傳亮的這套模式，最終獲得了肯定，當時許多省市政府采購中心的官員來海南學習取經(jīng)。

在2010年，席傳亮親自執(zhí)筆寫了數(shù)萬字的論文《政府集中采購若干問題的思考》。論文用了35頁A4紙，遍數(shù)政府采購的問題。面對一些媒體時，席傳亮更會侃侃而談，直擊要害：“我們的《政府采購法》借鑒了西方發(fā)達國家的政府采購法，但無論美國還是歐洲的主要國家，政府采購均沒有下放給市場，而是作為一項公權力由政府控制，政府授權采購中心依法和市場打交道，而不是讓各個職能機構自行與市場打交道。”

然而，正因為席傳亮堪稱公共采購領域的專家級人物，其斂財?shù)氖侄我灿l(fā)“專業(yè)與隱蔽”。2015年12月，海南省政府政務服務中心決定將省公共資源交易服務中心下屬單位省機電設備招標中心移交給省國資委，并授權省公共資源交易服務中心負責移交事宜。

由于太熟悉相關業(yè)務，在移交過程中，席傳亮“動起腦筋”。他先借著機構改革時間差，故意延緩移交的時間，從2016年至2018年，省機電中心在席傳亮的操控下一直處于停業(yè)狀態(tài)。

機構停擺了，那么多事情還得有人做。尤其此前進口醫(yī)療設備和器械集中采購等業(yè)務，都由省機電設備招標中心在負責。席傳亮的做法是，讓兩名下屬通過他人掛名代持的方式，成立由他們?nèi)丝刂频暮Ｄ夏痴袠朔展尽Ｔ谑C電設備招標中心因為機構改革而暫停工作期間，席傳亮控制的企業(yè)“接手”了這些業(yè)務。就這樣，席傳亮濫用職權搶了原屬于機電中心的招標代理業(yè)務，自己做起獨家生意。

海南一家醫(yī)院的負責人回憶說，2017年底，席傳亮召開省級醫(yī)院設備采購負責人座談會，再次要求各醫(yī)院將進口設備采購招標統(tǒng)一委托公司進行代理，不得與其他招標代理機構簽訂第三方協(xié)議。為了不得罪席傳亮，參會醫(yī)院只能按照他說的做。

最終，在席傳亮的“運作”下，他實際控制的公司非法獲利200余萬元。

曾經(jīng)有人說過，一個人業(yè)務不過關，只是廢品，道德有問題，就是危險品，甚至對業(yè)務越熟悉，危害性就越大。席傳亮正是這樣的人，他熟悉公共采購與招投標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了解存在哪些漏洞?？墒牵氲牟皇侨绾窝a上漏洞，而是如何利用這些漏洞。

席傳亮無疑是個精明的人，但一個人將精明用錯了地方，又是天大的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