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圍爐煮雪茶

梁惠娣

悠長寒冷的冬日里，屋外寒風凜冽，屋內暖意融融。我坐在陽臺的藤椅上，在一杯熱茶的相伴下讀詩書，頓覺身心如沐暖陽，溫暖愜意。讀到古人煮雪烹茗的詩詞，眼前便仿佛浮現那白雪晶瑩、圍爐煮茶的畫面，令人陶醉神往。

《紅樓夢》中，妙玉悄悄招呼寶釵和黛玉到耳房中喝的“體己茶”，那煮茶的水竟是收集的冬日里梅花上的雪！我想象著，在雪花飄舞、蠟梅怒放的寒冬，妙玉踏雪尋梅，纖纖玉指輕巧地將梅花上的雪收集起來，再將那一塵不染的梅花香雪儲存在鬼臉青花甕里，埋在地底下，有貴客來才開啟，燒水沏茶。我想，那杯茶必是溫醇中帶著梅花香的，讓人未喝先醉了。

唐代詩人鄭愚作過一首《茶詩》：“嫩芽香且靈，吾謂草中英。夜臼和煙搗，寒爐對雪烹。惟憂碧粉散，常見綠花生。最是堪珍重，能令睡思清。”寫的是茶葉由采摘到煮好的過程。有意思的是，在當時，人們通行的飲茶方法是將茶葉搗成粉末，然后沖水飲用。詩中的“夜臼和煙搗”就說到了這點。而更令我充滿遐想的是“寒爐對雪烹”：屋外，雪花飄舞，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悠遠寂靜；屋里，有個燃著的小火爐，正在煮雪烹茶，茶香裊裊，暖意融融。此時此刻，心境澄澈，獨享寧靜，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南宋詩人陸游的《聽雪為客置茶果》寫道：“病齒已兩旬，日夜事醫藥。對食不能舉，況復議杯酌。平生外形骸，常恐墮貪著。時時鄰曲來，尚不廢笑謔。青燈耿窗戶，設茗聽雪落。不饤栗與梨，猶能烹鴨腳。”詩中的“鴨腳”指的是銀杏的果實，就是我們現在常吃的白果。從詩意可知，在這個寒冷的冬夜，下雪了，有客人要來訪，詩人于是準備了茶果，靜待客人的到來。最令我難忘的是“青燈耿窗戶，設茗聽雪落”這句詩，說的是屋內點起一盞油燈，青熒熒的光線，照得窗戶透出一片明亮的光，詩人擺好茶具，燃起小火爐，一邊煮茶，一邊靜聽窗外簌簌的下雪聲，等待的時光也變得充滿詩意。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這是南宋詩人杜耒的《寒夜》。這首詩與陸游的《聽雪為客置茶果》有異曲同工之妙。冬天的夜晚，來了客人，用茶當酒，吩咐小童煮茗，火爐中的火苗紅爍爍，水在壺里沸騰著，屋子里暖烘烘的。月光照射在窗前，與平時并沒有什么兩樣，只是窗前有幾枝梅花在月光下幽幽地開著，芳香襲人。這使得今夜的月色與往日格外不同。

還有元代詩人謝宗可的《雪煎茶》：“夜掃寒英煮綠塵，松風入鼎更清新。月團影落銀河水，云腳香融玉樹春。陸井有泉應近俗，陶家無酒未為貧。詩脾奪盡豐年瑞，分付蓬萊頂上人。”我喜歡極了詩中的那句“夜掃寒英煮綠塵”，將雪喚作“寒英”，將茶喚作“綠塵”，真是妙稱，搜遍了心中詞海，著實再也找不出比這更好聽又恰當的稱謂來。

南方的冬天無雪，這不得不算是憾事。在如此寒夜，我便只好抱一壺暖茶，捧一卷詩書，于古人詩詞的字里行間，去品嘗一杯煮雪烹茗的茶香。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