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看卡佛的簡約派小說

楊賽 羅莉桃

雷蒙德·卡佛是二十世紀中后期美國最重要的小說家，也是簡約派代表人物。他的作品拋棄了傳統的跌宕起伏的描寫，崇尚簡約，以極簡的語言風格和淡化的情節表現出了一種低調、平淡的生活。這與當時的浪漫主義是截然不同的。本文將著重分析他的《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以探究卡佛作品的簡約風格。

作為語言大師，卡佛對文字有著獨特的領悟能力，被譽為美國文壇“艱難時世”的觀察與表達者，在極簡的文字之下卻凸顯了深刻的內核。文字是思想的載體，通過卡佛對故事的闡述，讀者真實地感受到了愛情的真相。卡佛的小說無疑為美國的后現代文學開辟了一條新的路徑，他的作品一開始便引起了文學界的廣泛關注，取得了令人矚目的藝術成就。他的小說不去追求完整的故事情節，不刻意營造情感氛圍，只是真正純粹地去表現現實生活，不加任何修飾，呈現出一種原始、客觀的生活狀態。他的早期代表作《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將他的簡約風格表現得淋漓盡致。

《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這部作品是卡佛的成名作，主要截取了普通人平凡生活的片段，以對話的形式表現了人們在面對愛情時的困惑與迷惘。故事的情節十分簡單，主要是由兩對夫妻的對話來推進小說的開展。尼克與勞拉相識的時間并不長，還是一對仍處于熱戀期的小夫妻。麥爾與特麗則不然，他們一起生活了五年，生活并沒有將他們的棱角磨平，而是愈演愈烈，他們不再像熱戀時期那樣充滿浪漫與甜蜜，而是處處反唇相譏，這樣的愛情最終將會有一個怎樣的歸宿，作者并沒有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復。從整體來看，這部小說帶有一種戲劇性的荒誕，作者設置了這樣一個場景：午后陽光普照大地，兩對夫妻閑話家常，夜幕降臨，四人靜默無言。其間的情節也是平淡無奇，沒有一絲波瀾，僅有的動作也只是喝酒、碰杯，這種平淡到近乎無味的情景卻是作者想要表現的現實生活。作品中的對話雖然簡潔、樸實，卻能引起讀者的普遍關注，因為這就是平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問題，讀者的情緒也被這簡潔、真實的生活情境牽動著，企圖通過接下來的閱讀尋求一個心靈的出口，可見在現實社會中人們對愛情的迷惑與執著。人們總是渴望愛情，或者說渴望得到他們心中認為的真正愛情，一旦遇到與心目中愛情相違背的事物，便會草率地通過變換對象來繼續尋找所謂的愛情，實際上，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懂得真正的愛情到底意味著什么，其結果只能是一次次地面臨失敗與打擊。愛本是一種偉大、無私的內心情感，然而，在現實社會下，卻變得難以捉摸，充滿了虛偽與扭曲，這便是作者想要表現的社會真實。

一、結構上的極簡主義

極簡主義是卡佛最重要的一個標簽，同時也是該作家在中國備受歡迎與關注的重要原因。所謂極簡主義，就是盡可能地簡單與省略。卡佛的小說往往會通過刻意的留白，制造空白或忽略，將本可以完整敘述的故事通過空白引發讀者思考，小說篇幅大幅度縮減，甚至，通過文字能夠講述明白的內容也不作過多說明，而是留白。我們公認《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是一部簡約派的小說，的確，這部小說不管從結構、寫作手法上，還是主題的表達上，都采取了極簡的表現手法，與他的簡約主義完全融合。當我們在閱讀一部小說的時候，往往先看它的標題，標題是對小說總的概括，它往往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作品的寫作方向，因此，大多數作家在為作品作標題的時候，總會反復斟酌，提煉出作品的內涵，既便于讀者掌握作品的主題思想，又能給人眼前一亮的既視感。而卡佛卻恰恰相反，我們看他作品的標題通常是淺顯易懂、樸實無華的，沒有刻意地加工修飾，也許這些標題看似不起眼，卻絲毫不影響他作品所體現出來的藝術價值與思想價值，讀者依然對他這種樸素的風格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這篇小說，作者則是用問句的形式作為小說的標題，在文章的一開始就為讀者拋出了一個引人深思的問題，使讀者引發心中的聯想，并試圖從閱讀中找到問題的答案，在這個過程中，實際上也是一種作者思想與讀者思想交流的過程。接下來是文章的開頭，卡佛總是善于用開門見山的方式直接進入文章的敘述，這一方面是由于他作品篇幅的限制，他需要在有限的句子里表現無限的人生哲理，另一方面，這也是他簡約風格的生動體現。通常作品的開篇往往要用特定的場景為整個作品營造一種氛圍或情感基調，而卡佛在這方面常常是一筆帶過，簡潔的幾個詞匯便將這個場景勾勒得活靈活現，并且給讀者留下了廣闊的想象空間。另外，卡佛在文字上簡約也與作品的極簡風格達到了統一。這種簡約并不僅僅是語言上的簡單、平淡，而且表現為作者在文字中的留白。在我們以往讀到的作品中，多為主人公心理的刻畫與表現，而卡佛唯一的表達方式就是對話，加之字里行間的留白。我們在讀《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這部作品時，心中總會產生疑問或者想要尋求作者所給的答案，而作者往往在我們期待結果的時刻戛然而止，筆鋒一轉，進入下一個情境，這并不是作者的疏忽與漏洞，而是一種刻意的留白，為讀者提供足夠的思考與想象空間。比如，梅爾為大家講述了一對老夫妻受傷住院的故事，四個在座的朋友都有著不同的反應，他們每個人都參與了談話，卻各有心事，梅爾一直在糾結要不要給孩子打電話，是不是要出去吃飯，作者雖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作進一步的補充，然而卻將梅爾的迷茫心境表現出來。特麗準備拿食物，然而實際上她并沒有起身，也許她的內心正在思考著一件比較棘手的事，這件事到底是什么，我們無從得知，這就是卡佛的精妙之處，他能夠把握住寫作的深淺度，適時地收手，給讀者提供充分且自由的想象空間。小說的結尾也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卡佛在這個環節上的表現更異于常人，以往的小說到了結尾，基本上就達到了整部小說的升華，或是對主題思想進一步深化，而卡佛的作品，往往不在乎結尾，或者根本就沒有結尾，一切全憑讀者依據自己的情感變化來補充。只有通過反復地誦讀，細細地體味，你或許才能從他的作品中找到合適的答案。

二、《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簡約風格的體現

（一）場景描寫的簡單化

很多讀者反映卡佛的作品難以讀懂，主要是因為卡佛的小說情節性不強。很多時候就是一個生活場景，或者幾個人的對話，讀起來讓人覺得無頭無尾，莫名其妙。但這也恰恰是卡佛小說的精妙之處，他要的就是在這樣一個極其簡單的場景之中來創造一種屬于小說才會有的味道。書中描述的人物大多是在社會底層掙扎著的人們，寫他們的困惑與無助，故事不會有特別多的情節，而且經常在故事結尾給你一個開放性結局，讓人浮想聯翩，每個單獨的故事都讓人感覺很喪，然而細細品味，這就是生活。這部小說的主要場景就是梅爾家的廚房，生活氣息十足。作者時常通過屋內光線的變化暗示時間的變化，而對于屋子的格局、擺設等等只字不提，因為這些在作者看來無關緊要。當他們談到出車禍的老夫妻時，作者有意地改變了屋內的光線，由起初的光亮一點點地暗淡下去，故事講完后，屋內的陽光已經徹底暗下去，卻沒有人起身去開燈，這種情節安排，使現實社會愛情與老夫妻的相濡以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作者所創設的情境并不復雜，唯一有的就是室內光線的變化與極簡的幾個動作，卻顯得自然而又流暢，使讀者很容易就融入這種現實氛圍中，體會作者所要表達的真實情感。

（二）故事情節的淡化

這部小說拋棄了傳統小說開端、發展、高潮、結局的固定寫法，將情節的展開集中在兩對夫妻的對話中，以閑話家常的聊天模式將故事進展得有聲有色。這部作品看似沒有完整的情節與圓滿的結局，然而，它所表現的留白卻是為讀者提供最好的表現方式。在小說的開篇，特麗對他的前男友艾德進行了一段回憶的描述，他們四個朋友根據特麗的描述來判斷艾德是否愛特麗，而這一切都是從特麗的角度來看，并且這些回憶都是片段性的，我們甚至不清楚所謂的艾德長什么樣，是一個怎樣的人，就連自殺這種嚴肅的事情作者都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一切都任由讀者的自由想象。作者在對梅爾故事的描述上，也用了大量的留白。我們從作品的對話中可以看出。梅爾是深愛他的前妻的，他愛她勝過愛自己，然而，繼續閱讀作品卻發現，現在的梅爾對前妻恨之入骨，希望她被蜜蜂蜇死，我們不僅會懷疑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讓梅爾的態度發生如此大的變化，當然，卡佛只到于此，并沒有對這個事情作過多的闡述，又給讀者的思想上留下了一個未解之謎。再如《你們為什么不跳一個舞》，卡佛并未向讀者介紹中年男子為何在院子里進行舊家具售賣，但通過對整篇小說的閱讀，可以判斷，該男子可能剛結束了失敗的婚姻。這種將故事起因省略的描述方法，使得小說更具驅動力。在講述老夫妻出車禍的故事時，作者也只是對這個過程淺淺帶過，而刻意凸顯了老先生看不到老伴兒時的難過與失落，其他瑣碎的情節并無一一敘述，因為作者著重要表達的是老夫妻相濡以沫的愛情，在現今社會卻再難尋到，這是一種對愛情扭曲的悲哀的表達。卡佛的這種留白的描寫方式并沒有對讀者的閱讀造成阻礙，相反，他為讀者提供了自由的心靈空間，讀者可以根據自己的生活以及人生經歷將這些留白填補，形成自己獨有的認知，這也是一種對作品的感悟。

（三）語言的簡潔、樸實

《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在語言上也是將作者的極簡風格表現到了極致，單一的對話形式，不加任何修飾的辭藻，一切所用詞句皆是我們現實生活中最質樸、最簡單淺顯的語言，這從一定程度上表現出生活的貧瘠與無味。在作者的藝術理念中，對話是表現人物最重要的一種方式。這部小說就是在這樣的平淡無奇的對話中展開的，這也正切合了小說所要表達的主題，現實生活的乏味與愛情的扭曲，都在單調的談話中一一展現出來。在遣詞造句方面，卡佛盡可能減少對形容詞的應用，介詞也加以控制，他很少圍繞某個環境或人物心理進行長篇幅的描寫，而是集中對事物表面的表達，描述外在環境語言簡潔但恰到好處。為了表現突出某種事物，卡佛常常通過對比展現人物性格特點，但對比的表達往往也是點到為止，真正達到了極簡。正因為語言的平淡，才彰顯出了社會的真實。我們常常說文學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而卡佛的作品本身就是一種真實的生活。作者采用第一人稱的敘事方式，盡可能讓讀者直觀地感受到現實生活，有一種身臨其境、感同身受的感覺。他客觀地展現人們的生活狀態，不參與任何評論，也很少去闡釋自己的個人觀點，在情感上也沒有明確的思想傾向，卻將這一切表現得自然、親切、合理，讓讀者為之動容。看似作者并沒有在小說中表達什么，而細細品味，字里行間都蘊含了作者的思想情感，富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四）標題的一目了然

讀者閱讀一篇文章，首先是讀文章的標題，通常文章的標題往往能夠反映出文章所包含的內容，是對文章內容的總結，是貫穿文章的線索，有利于讀者對整篇文章內容的把握。大多數作家在撰寫標題時往往進行精雕細琢，在遣詞造句上下功夫，但卡佛的小說可謂是樸實無華，甚至將日常對話的瑣碎作為標題內容，沒有華麗的辭藻、優美的修飾。即便如此，當我們在閱讀這些標題的時候，仍然不會感覺庸俗，而是像貫穿文章的線索為讀者提供了關鍵的信息，便于讀者在字里行間挖掘文章的內涵與意義。

卡佛的小說真正做到了客觀真實地表現現實生活。的確，現實生活并不是如我們想象的那么豐富多彩，富于無窮的鮮活力，很多時候，生活是平淡乏味的，且充斥著無盡的、瑣碎的日常小事，這才是生活的常態。作者用這種極簡的表現手法，準確地把握住了瑣碎的生活給讀者心靈帶來的困惑與迷茫，同時把自由空間充分交給讀者，讓讀者去思考、感悟其中的道理，這便是他作品最大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