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椿樹

古凈

烏壓壓的天空，飄下幾片枯黃的樹葉。阿春用手輕輕地接住，她抬頭看了看長得比她高很多很多的椿樹，臉上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阿春，回來吃飯啦！”這時，阿春媽的聲音傳了過來。

“哎，來了。”阿春笑嘻嘻地捧著樹葉走了。

阿春并不知道，在她漸漸走遠后，椿樹發出了銀色的光——一個長得跟阿春很像的女娃坐在樹丫上，晃動著兩條細白的小腿兒，臉上露出和阿春一模一樣的微笑。

1

阿春喜歡椿樹，可能是因為她叫阿春，可能是因為椿樹在春天時發出的嫩芽，黃黃的，橘橘的，可以用來炒雞蛋吃。

也可能是，每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坐在椿樹的樹干上唱歌。就算她五音不全，唱得極難聽，椿樹都會耐心地聽完。

對于阿春來說，椿樹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這天，阿春帶了幾片面包來到椿樹下。她細心地將一片面包放在椿樹下的一個小碗里，這是她用來供奉椿樹的。

村里，一直流傳著這么一個故事。幾十年前，村子遭遇了一場大旱，田都干出縫隙來，更別說長出金黃色的稻谷了。

村民們跪拜在地，祈求雨神能降降雨。

說來奇怪，村子里的其他植物都因為沒有雨水的澆灌而枯死了，只有這棵椿樹還生機勃勃。更奇怪的是，村民為了不被餓死，爭先恐后地摘了椿樹的嫩芽吃，很快這椿樹就被吃得光禿禿的。卻不想，一夜之間，椿樹又冒出了新芽來。

于是，大家就把這棵椿樹奉為神，都說它是大家的救命恩人。

2

由于老一輩的人都相繼離世，椿樹曾救了大家的事，也就慢慢地被村民們遺忘了。但是每當阿春媽說起這棵椿樹的故事時，阿春總是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仿佛，她也曾經歷過那場大旱。其實，那時候，她都沒出生，而阿春媽也才幾歲而已。

“椿樹椿樹，你喜歡吃面包，對嗎？就像阿春一樣，喜歡吃面包，對嗎？”阿春咬了一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說著。

面包是阿春媽做的，里面是椿樹的嫩葉做的餡兒，吃起來，香噴噴的。

每次吃椿樹葉，阿春總覺得既熟悉，又甜蜜。

“阿春送來的面包和春子送來的一樣好吃咧。”

這時，一個仿佛從樹洞里發出來的聲音響起。

像羽毛吻過臉頰一般柔……

“阿春送來的面包和春子送來的一樣好吃咧。”

話語又重復了一遍，溫柔得就像阿春躺在了云朵里。

“誰？誰在說話？”

阿春四處張望著，可是，什么也沒看見。

這么好聽的聲音，該是怎樣的一個少女發出來的呀。

3

阿春回家后，就病倒了。

她躺在床上，臉色出奇的蒼白。阿春媽含著眼淚給阿春擦著手背，嘴里一直念叨著：“她來了，她來了呀。”

她，一個叫椿的少女。

幾十年前的那個故事，其實還有一個從來沒有人知道的小插曲。

在阿春媽，也就是春子八歲那年，她家附近的椿樹一夜之間開花了，清香沁鼻。也是在那個花開的季節，春子看見了椿，一個笑起來有兩個甜甜酒窩的少女。

椿說：“春子，你能看見我？”

春子點點頭，帶點好奇地問：“你怎么知道我叫春子？”

椿笑了笑，她的眼睛極美，彎起來像兩道月牙兒。

“我可是看見你出生的椿樹哦。我一直想和你成為朋友，可惜你一直都看不見我。”

“那……為什么現在我能看見你了呢？”春子抓了抓腦袋。她很喜歡椿樹，經常爬到椿樹上，用她柔軟的臉蛋貼在它的樹干上。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緣分吧！”椿笑瞇瞇地說。

從那之后，春子和椿成了好朋友。春子總是會拿媽媽做好的面包給椿吃，椿吃著面包，滿足地說：“沒想到，我開出的小嫩葉這么香啊。”

兩個女孩，嘻嘻地笑著。

4

很快，村里遭遇了一場干旱，春子的父母因為饑餓而倒下了。春子哭著跑到椿樹下，懇求著椿：“你不是椿樹精靈嗎？你能救救我父母嗎？”

椿為難地看著春子。

春子傷心地跪在椿的面前：“求你，救救大家吧！”

“如果我救了你們，我就要休眠了。”

“那你什么時候才會蘇醒？”

“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了……春子，我還沒跟你玩夠呢。”

春子咬了咬嘴唇，聲音里帶著一絲堅定：“椿，你離開后，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椿望著春子。那一刻，她突然感覺到了心痛。都說樹木是無情的，它們沒有知覺，沒有情感，它們……

“我……我還想再吃一口面包，就一小口……”可是，干旱了那么久，哪里來的面粉，哪里來的水和這面粉……什么都沒有。

“椿……”春子捂著心口，眼淚大滴大滴地滑落。

5

“春子……”

當椿再次出現在春子面前時，她依然是那個美麗可愛的少女，而春子已經是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了。

“椿，你終于回來了。”

春子的臉上微微拉扯著一抹笑。

“嗯，可能是因為我嘗到了從前熟悉的味道，所以我就蘇醒了。”

“是……阿春的面包……”春子這才恍然大悟。

“阿春……是你的孩子嗎？”椿笑瞇瞇地問。她很喜歡阿春，因為阿春像極了春子小時候的樣子。阿春也和春子一樣，有任何心事都跟她說呢。

“椿，我請求你離開吧！”突然，春子又跪在了椿的面前。

椿嚇壞了。她以為，她蘇醒之后，春子會很開心;她以為，她們又可以像從前那樣快樂地玩耍了。可是，春子又一次……

“精靈一旦和人類相處后，就會引發災難。先是我，引來了干旱，再是阿春……我害怕她再也醒不過來了。那個可憐的孩子，她只有八歲啊！”

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莞爾一笑：“春子，我可以再嘗嘗你親手做的面包嗎？”

“吃了面包，你就離開，對嗎？”春子迫切地問道。

“嗯！”

椿的聲音又輕又柔，像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輕輕地飄落、飄落……

6

春子的面包還沒做完，阿春就醒了。

她喊著：“媽媽，媽媽。”

春子把那雙沾滿了面粉的手揣在圍兜里，然后走到床邊，淚光閃爍：“阿春，你醒了啊……”

“媽媽，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個叫椿的樹精，她向我告別，她說，她再也不會來到人間了，她要好好做一回樹。”

一棵風吹雨打的、孤獨的樹……

孤獨的樹……

春子的眼淚一下子滾落下來。那年冬天，她害怕椿樹被凍，就將自己的圍巾取下來給椿樹圍著。當時，她對椿樹說：“椿，要是你變成人該多好啊！那樣，我就可以和你一起玩耍了。”

沒有人知道，就這么一句隨意的話，椿記住了。

可是，當她變成人后，春子又懇求她：“你快點離開我們吧！”

7

阿春從床上跳了下來，著急地往外跑。

“椿，等等……”

在阿春即將要跑到椿樹邊的時候，那棵椿樹轟然倒下了。

椿樹沒了。

“椿……”

阿春喊著。

跟過來的春子紅了眼睛。

椿用這樣的方式與她們訣別。

風呼呼地吹。此時，阿春的手里，再也沒有一片椿樹葉落下了。